在庆王府中,宴席也摆开了。
说是宴席,席间只坐了三人。
晋安郡王坐正身子端起茶碗。
“还要致词吗?”他笑道,“我也没亲自开过宴,这是第一次。”
“当然要。”程娇娘认真点头说道,一面也端起酒碗,“恭喜庆王殿下郡王殿下入府。”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再看这边庆王已经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既然是宴席,就要有歌舞。”晋安郡王笑道,一面冲程娇娘挤挤眼,“不是我们府里养的,是从宫里借来的。”
程娇娘一笑。
“歌舞之前,我先把贺礼送给殿下。”她说道。
晋安郡王忙坐正身子。
“要收礼了。”他含笑说道带着几分期盼。
“送之前先要借殿下府里的琴一用。”程娇娘说道。
晋安郡王点头,一旁的内侍忙去取琴,虽然府中没有,但请来的宫里的歌舞伎人们带着,借了送进来。
“一时仓促,琴不算好,娘子担待。”内侍恭敬说道。
“是琴就好。”程娇娘说道,伸手接过,略挑按几下琴弦,看向晋安郡王,“我想殿下这里什么都不缺,我能送的别人也能送,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既然是新居,我就用琴音给殿下净宅。”
琴音净宅?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一声琴调挑起,厅中并没有安静下来,因为庆王还在大吃大喝不时的大喊,反倒是盖过了有些低沉的琴声。
宫里的歌舞伎人已经在侧殿等候了,本来安静无声,因为适才被借去了琴,大家知道暂时不会上场,便又都放松下来。
本来就没紧张,他们是宫里的歌舞伎。常出现在天子面前以及各种祭天祭祀大典上,一个小小的亲王府的宴席算什么,更何况这个宴席只有一个来客。
不过当那边的说话声传过来时,这边的气氛还是有些微微的不同。
“…琴不算好…”
几个歌伎便回头看。不止她们回头,另外的人也都回头,视线都落在那位被借走了琴的琴师身上。
琴师被借走琴本来就不高兴,待听了这句话脸更黑了。
“竟然说崔琴师的琴不算好…”有个舞伎掩嘴笑低声说道,“…那这世上也只怕找不出十架了…”
“为了给这娘子解围,内侍也真够周到的。”另有歌伎低笑道。
这边嘈嘈杂杂的说话声便低低的响起,虽然听到那边琴声挑起,但一来声音有些低闷二来庆王的叫闹声不断,让那边的抚琴变得有些可笑。
笑着说着,忽地见崔琴师站起身来。神情讶异。
“崔琴师怎么了?”旁边的人不解的问道。
“到底是庆王面前,你可别乱来。”有人怕他犯了癫狂忙低声提醒道。
那崔琴师却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向前走了几步。
“你们听。”他说道。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听什么?
大家不由侧耳听,厅内低低的说话声依旧继续。那边庆王的叫喊声也还在不断,而那琴声也依旧不断。
不仅不断,且一声声的蔓延,传过嘈杂的说话声在耳边萦绕。
都说声声入耳,但此时这琴声并没有入耳,而是在耳边旋绕轻抚,这种感觉越来越大。就好像一双手抚过双耳,令人毛孔绽开。
琴声就在这时猛地高亢,如行云流水又似繁星乱闪,弦急而不乱,缓慢而不绝,琴音悲怆。一弦一弦的撞击着。
有低低的哭声响起。
崔琴师的目光扫过四周,见不少歌舞乐伎低首垂泪一面低声互相说什么,显然是被琴声勾起伤心事。
“本来时令初冬肃杀之极,怎么能奏这悲鸣曲?”他不由喃喃说道,“不是说净宅吗?怎么反而哀痛伤绝?”
心中念头闪过。那琴音越发悲凉肃杀,一声一声催的人五脏六腑都要挤出来一般,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不敢再想再想这指法,而是抗拒这琴声。
“…这琴音能传过嘈杂人声,弹奏者心无外物。”
“这倒也不稀罕,任何一个又成的琴师都能做到不受外物所扰…”
“…但能让听琴的人也能不受外物所扰,既能听到嘈杂,甚至自己也能继续说话,但琴音依旧声声入耳入心…”
“…一心不可而用,什么样的琴声能让人一心二用?”
崔琴师心中念头频频,但耳内琴声丝毫未落,更加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由打个寒战。
不,打寒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真的觉得冷。
这琴声满是秋意冬寒,让人不由是身处冰天寒地中,站立不稳,只想来回踱步,甚至奔逃。
奔逃…
所以说,这就是净宅吗?让那些污秽脏唵之物受不住而奔逃…
崔琴师咬牙制止浑身的微麻。
“因为心中有悲所以才会扰动,那边的傻庆王却依旧…”他心中说道。
念头未落,那边庆王的喊声陡然拔高。
“我冷,我冷。”庆王大声喊道,伴着哭声。
崔琴师顿时骇然,竟然,竟然一个无知无觉不知寒暑的傻儿都因为这琴声发出冷的感觉,那这琴技……
他再无法控制,身子乱战不住,就在这时,琴声一转,似乎云破日出,万道金光洒下,虫鸣树摇,大地回春,暖意浓浓。
崔琴师从心里一声长叹,忍不住舒展了身体,就好像那些破土而出的草木一般,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厅内已经有笑声响起,崔琴师闭上眼,似乎看到面前孩童少女们踏春而行。
他长长的吐口气,睁开眼,视线所及厅内众人亦是神情欢悦,笑声说话声嘈杂声顿时涌来,一切如初,似乎方才只是他的幻觉。
崔琴师伸手摸了摸后颈,汗水湿湿。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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