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农对于田丰的惊讶笑道:“数百近千算得什么?我阳城有一人,世为冶家,前几年又当了铁官长,富贵郡中,广有良田,徒附何止数千!县人呼其为:‘富比千乘沈季春’。”
周澈说道:“老丈说的此人可是姓沈名汛么?”
“贵人也知他?”
“久闻其名。”
来巡察之前,周澈特地从尚书台调出档案查过,颍川郡内只有阳城有铁,早在前汉时,此地便置有铁官。本朝和帝初年“罢盐铁之禁”,不再实行盐铁专卖的制度,于是,在官办的铁官之外,此地便又出现了一些私营的冶铁作坊,沈家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几年前,这个沈汛又被郡府辟除为铁官长,既私营,又管官营,几乎垄断了整个颍川郡的出铁,家财巨万。若把颍川郡的大姓豪族分为士族和商贾两类,这个沈汛就是商贾中的首领。
田丰说道:“‘富比千乘沈季春’?这人我也知道,也算是豫州名人。可我听说,他不是私铸冶铁的么?何时当上了铁官长?”
“贵人有所不知。沈季春有个女儿,几年前给了赵常侍的侄子做小妻。赖此之故,被郡里任为了铁官长。”
田丰甚是惊讶:“他的女儿是赵常侍侄子的小妻?这个我倒是不知。”天底下的赵常侍只有一个:中常侍赵忠。惊讶完了,他牢记着周澈分配给他的任务——记录沿途见闻,把此事记在了心中,只等过会儿回到车上写下,复又转回话题,说道:“沈季春冶铁世家,如今又管着郡中的铁官,公私兼营,类乎垄断,富殖不足奇。只是这庄子的主人却又是谁人?家中竟能有徒附数百近千?过个生辰,连县长吏都来给他祝寿?”
“庄主徐氏,讳郸,家本本乡大姓,族中子弟很多都在县、乡为吏。庄主与郡北督邮很亲好,并因郡北督邮的关系,和沈季春亦很亲好。有郡北督邮和沈季春的情面在,你们说,他过生辰,县君、丞、尉能不来么?依往年的惯例,沈季春也会派子侄来呢!”
“‘并因君北督邮的关系,和沈季春亦很亲好’。老丈,郡北督邮和沈季春的关系很好么?”
“那是自然。他俩的关系要不好,庄主又怎会通过郡北督邮结识沈季春呢?”
此郡北督邮就是陈锡的把兄弟,濯清丈夫陈楹的哥哥,原汝南郡郡丞陈华,本是十常侍郭胜门下,后来改投张让门下。
周澈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庄主还真是个豪杰。一边是张常侍的宾客,一边是赵常侍的亲戚。一个是郡中大吏郡北督邮,一个是富比千乘的豪大家,他都能与之交好。”
老者纠正周澈:“沈季春可不只是富比千乘,铁官长也是个大官儿。上次我去县里,正巧碰见他出行,前导后从,威风凛凛。”啧啧称羡。他大约很少见官吏出行,对这次路遇的印象似是很深,回忆说道,“前边是四个扛着大扇子的步卒,步卒后头是辆大车,好几个乐人在上头坐着鼓吹。乐人后头是几辆小车,上边坐的都是带着青绀绶的吏员。再后头便是沈季春的坐车了,黑色的大车盖,红色的车侧,四个拿着木头戟的小吏挺胸抬头地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车的两边。啧啧,啧啧,威风十足。”
铁官长的品秩和县长一样,六百石,黑绶铜印,可以称之为“下大夫”了,的确是个大官儿,但从这老者的描述中,周澈却听出了一个问题:沈伯春在车驾的规模上僭制了。
老者所言之“四个拿着木头戟的小吏挺胸抬头地骑着高头大马”云云,指的应是扛戟的骑吏。依制,六百石官吏出行,只能有两个拿戟的骑吏随从,两千石以上才能有四个骑吏。去年春天,王赫、黄琰去安成东乡,黄琰乃是县令,秩千石,尚只有两个骑吏扈从,沈季春六百石,居然就敢用四个骑吏。周澈示意田丰,田丰了然点头,表示将这一点也记下了。
围绕着沈季春、徐郸,周澈旁敲侧击地又问了几个问题,直到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方才谢过老者,转上乡路,回到了谢里外。孙信早在车骑边等候多时。周澈的脸上早没了笑容,凝重地问道:“怎样?”
“主公猜得不错,此地果有杀婴之事,是多是少不知道,但就这几年中,就在那几个孩子里,便有两个孩子的父母有过生子而杀。”
“噢?你怎么问出来的?”兹事体大,需问清过程。
“我拿了干粮饼子哄他们,可怜这些孩子不知有多久没吃过饱饭了,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末了,我问他们:‘可有兄弟姊妹’?有的有,有的没,孩子们大多回答的都很干脆,只有两个孩子答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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