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听肖谦这样说道,心中暗想:“看来他与横路亭陈盼的情形差不多,都是因‘借’灵符在大疫中保住了性命,故而信奉上了太平道。”
说起太平道,肖谦的兴致高了许多,颇有谈兴,又说道:“前年,天下又是大疫,死者亦多,死的不但有寻常百姓,连我太平道中也有不少人未能逃过此劫。巡察可知,在下却为何能再次幸免于难么?”
“因足下有灵符之助。”周澈敷衍地说道。
“非也,非也,有灵符之助的可不只在下一人!有灵符者众,能如在下两次渡过大难者稀。何哉?”
“何哉?”
“无它秘诀,唯两字而已。”
“哪两字?”
“心诚。”肖谦说出这两个字时,神态庄严,表情肃穆,与他刚才陪着小心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同。
周澈把他前后的变化看在眼里,想道:“这肖谦必是太平道的铁杆教徒了。”心中忽然一动,忖思犯疑,暗道,“他是南阳人,却跑来颍川做铁官丞,这其中该不会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吧?”怀疑太平道和他一样,也看上了颍川这铁矿场。
这个肖谦离家几百里跑来这里做铁官丞会不会是为了铁官徒和铁官的工匠?毕竟,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看不到铁官矿场里这个天然的兵源,更不会看不到铁官工匠的重要性。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太平道的上层和朝里的权宦交好,往铁官里塞一个人轻而易举,似乎不需要这么大费周折地从南阳调人,完全可以在本地信徒里挑一个。
周澈想道:“或许是我有点疑神疑鬼了?不过话说回来,不管他是不是为铁官刑徒、铁官工匠而来,他如今既然在本地铁官里,又是太平道的铁杆,将来太平道起事的时候,他就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性会参与其中……他在本地铁官矿场有不少年头了,也不知有没有在本地矿场里传教授道,发展信徒?”
想到此处,他之前对铁官刑徒、铁官工匠的兴趣立刻转到了此人身上,不露声色地再又试探说道:“如足下所言,本地铁官两处作坊,计有工、卒、徒、奴数千人。灵符虽灵,但只靠足下一人,怕也难以保证这么多人都百病不侵啊。”
肖谦以为周澈关心矿场的运营情况,担忧会因疫病停工,笑道:“巡察大可放心。以前我不敢说,自我来后,广传大贤良师之教,铁官里虽也人生病,大的疫病却是从没再有……今年二月,疫病又兴,我听说郡里中病而死的人不少,巡察你看看我这铁官里,可有半点疫病的样子?”
今年二月那一次出现的那疫病虽然没有波及全国,但是汝南和颍川是重灾区。
那时周澈还在安成东乡,面对突来的疫病,他好歹是从后世穿越来的,前生上学时也经历过一次“天下大疫”--非典,虽不知该如何“治疫”,但对该怎样避免疫情恶化还是略知一二的,而且当世之疫病,凡冬、春所发在北方者,多是伤寒,相对来说,也要比夏天发生在南方的那些霍乱、疟疾、血吸虫病好防治一些,因而,在他较为得力的措施下,总算有惊无险,东乡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其它的县乡的情况,他不太了解,也只是耳闻,好像又死了一些人。
听了肖谦的回答,他想道:“铁官矿场是个半封闭的地方,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也很少能出去。与外界接触少,自然感染外界疫病的几率就少。只要矿场内的人不染病,这疫病当然就传播不起来。”这全是运气的问题,和太平道的灵符没啥关系。
周澈问道:“如此说来,矿里不止足下一人信奉黄老了?”
肖谦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周澈似对太平道有些兴趣,心道:“听他言语,似对我教颇有兴趣?我听他那门下宾客小肃说,他原在安成横路亭任过亭职。我记得横路亭支部的陈盼高才妙识,冲和谦雅,深谙我教之道,堪称良师。莫不是他在横路亭时受了盼师的影响,故对我教存有好感?”
又想道:“他任司刑令史,到阳城未满一天,逐一六百石,杀一六百石,心狠手辣,刚毅果决,像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若肯信奉我道,对我道而言,是件好事。”
他猜不透周澈心意,笑道:“今天是卯日,值‘开’。再过两天,大后天便是值‘除’。椽部要没甚急事,不妨在铁官里待上两天,看我带信众们除日首过。”
“首过”即“跪拜首过”,是太平道信众的一种宗教活动,常在每月的“除日”举行。每到这一天,太平道的信众们便或者一人,或者成群结队地在“旷野四达道上四面谢,叩头各五行,先上视天,回下叩于地”,以“解过于天地”,通过这个活动来请求天神地祗宽恕自己,解除自己的罪恶和痛苦。
周澈在安成东乡时见过不少此类的场面。他秉承知己知彼的原则,对太平道的教义、宗教活动方式有过深入地了解,听肖谦说起“除日首过”,不觉想起了他以前对这个宗教仪式的分析,想道:“‘除日首过’。除者,除旧布新。太平道选这一天搞宗教活动,很有深意啊。”
他瞧了一眼肖谦,又想道:“张角建太平道,尊奉太一,又在太一前加‘中黄’二字,此举也是大有用意。光武帝得赤符称帝,在五行中是火德,因此本朝又被称为炎汉。五行里,土居中,色尚黄。中黄者,土也。火生土。张角这是在暗示太平道终将会取代主运火德的汉室啊……这个肖谦谈吐文雅,是个读书人,又在地方为官,不会看不出张角的用意,却依然尊信此道,并大力在矿场中发展信徒,十分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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