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未毕便有官兵手执刀枪冲到楼前,司隶校尉阳球怒气冲冲紧随其后,一到近前便扯开大嗓门嚷道:“哪个狗胆包天的小子在楼里,快放开公子!官兵已到还不下楼伏法?现在下来,老子留你们的狗命,若敢负隅顽抗,老子把你们剁成肉酱!”这一嗓子声若洪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周澈久闻阳球的大名,怎么也不会想到初次见面会在这种场合。一见他这样的做派就明白外间所传不虚亦如前面章节提到过的:阳球字方正,少年时就曾杀死欺侮他家的乡吏,后来当官出任高唐县令,时不时动用私刑拷死人犯,升任九江太守,刑杀奸吏反贼动辄上百,赛过郅都、不让张汤,半生仕途踩着人血过来的,残忍之名也不亚于王甫义子王吉——真真一个不折不扣的铁面酷吏!
乔玄回头瞅了阳球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方正呀,你来得正好…他们开始算计我了。”
周澈听了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又看向曹操,只见曹操眉头一皱,两人对视,莞尔,似乎知道了什么。
“你就是阳疯子吗?”贼人似乎也认出他了,“久仰了!我们哥仨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物,你那套对我们不管用!放人是不可能的,我们真要落在你手里,肠子都得叫你刨出来。要是实在没活路,把孩子一宰,我们仨大头儿朝下跳下去撞死,好歹是个全尸,也比落在你手里强!少废话啦!你们到底给不给金子?”
阳球一皱眉,三步并两步走到乔玄近前道:“拿人我是有办法的…不过公子在他们手上,您老可赏我个章程。”阳球虽压低了声音但依然是那么瓮声瓮气的。
“哦?你什么时候手软过?今天怎么也扭扭捏捏的?怕我舍不得儿子吗?好吧,我给你吃颗定心丸。”说罢乔玄猛然一抬头,“楼上的贼人你们听好了!你们算计错了!我乔玄一生经历过多少磨难,从来没有低过头,岂会因为一个儿子就放过****?今天我豁出孩子不要了,也要把你们绳之以法!”
在场的人全听傻了,万没想到他连儿子的性命都不管了。周澈、曹操这次可真见识到他老人家的风骨了;就连杀人如麻的阳球都是一愣。
“怎么?你还不下令动手?还等什么?孩子就听天由命吧!”倒是乔玄提醒了阳球。
“诺!”阳球深施一礼,扭脸嚷道,“小子们,都给我上!冲上去尽量抓活的!救孩子呀!”
他一声令下,二十多个士兵一哄而上冲进阁楼,霎时间冲杀声、叫喊声、孩子的哭声、踩塌楼梯的声音、打翻东西的声音响成一片。楼外看不见情况,众人都紧张起来,周澈赶忙凑前两步,与曹操一起搀扶住乔玄,老人家紧紧抓着他俩的手臂,闭着眼睛等待一切结束……
片刻工夫之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兵长噔噔噔跑下楼来:“回禀司隶!小的们该死,孩子…孩子没有保住。”
一句话真好像尖刀剜在乔玄心上,但他只是面部稍微颤抖了一下就低下头不再理会了。
“那贼人呢?”阳球问道。
“那三个贼人身手不简单,负隅顽抗,我们有两个弟兄被他们砍伤。最后大家一拥而上,他们三个知道突围无望,挤在一处自刎了!”
“自刎?”阳球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朝那个兵长脸上就是一巴掌,“要你们何用!”
“方正!别怨他们。”乔玄依然是那么平静,“这事不怪他们,你带出来的兵哪儿有孬种?是这孩子命不济,偏偏投生到了我这儿…那三个贼人分明是受人指使,怎么会让咱们抓到活口呢。”说着他叹息了一声,“唉…叫士兵们把尸体都抬走。方正,今天有劳你了。司隶校尉亲自捕盗捉贼,我欠你一个人情。”
阳球听了一个劲地摇头:“惭愧呀惭愧。”
“别自责了,咱们都尽力了。”乔玄反倒安慰起别人来了,“管家!带几个人上去把你们小少爷…接下来吧。”
他这么一说管家哪里还忍得住,第一个跪在地上咧开嘴号啕大哭起来,接着家丁、苍头、仆妇、丫鬟也哭成一片。乔玄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弄得周澈想说点劝慰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方正,你也赶紧带兵上楼,快把那三个人的尸体拖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们了。剩下的事我能处理…皓粼、孟德!”乔玄扭过头来看着搀扶自己的两个后生,“你们能来帮忙,我很感激。”周澈、曹操刚要开口客气两句却听乔玄的态度一下子变了,“但是孟德,你怎么能擅离职守呢?”
曹操仿佛被雷轰了一下,连忙低头。
“你现在已经是官了,管着洛阳北部捕盗事宜,如果今天这事发生在你的辖区后果会怎样?若贼人劫持我儿出了城北而你又不在衙门,那是不是也有很大过失呢?”
曹操万万没有想到,这点小事都逃不过乔玄的眼睛。
“我不是有意责备你,只是想请你考虑一下。官没有大小轻重,关键是要公正用心、认真做事。我说的对吗?”乔玄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了,你也赶快回去吧…子伯、子远,你俩送送孟德。”
周澈看着曹操低声道别便随着楼圭、许攸灰溜溜地去了。这半日大家都捏着把汗,这会儿才意识到天已经转阴了,还有阵阵凉风吹过。曹操搓了搓手,又回头望了乔玄一眼。
乔玄拄着杖还站在那里,抬着头仰望阁楼的窗口——那是儿子最后一次向他招手的地方。
周澈见状如此,想想也不知能做什么,就和王儁打了个招呼,离开乔府,追上曹操。
周澈和曹操在北部县尉官房里。
“孟德!你说乔公家的事情是谁指使的?”周澈皱着眉头问道。
“怕是王甫吧?!因为之前子伯不是说乔公近日老是和”
“陈球、杨赐、司隶校尉阳球、太常卿陈郃这些人?对了!他们可是阉宦的死对头。”
“皓粼!十有八九是王甫指使的。”曹操见周澈醒悟说道。
“那孟德,我先回部曹了。”周澈告辞。
接下来几天,曹操受乔玄教诲之后对差使用心了许多,特意命人打造了红、紫、青、黄、绿五色刑棍,就明晃晃排列在榖门两侧,凡是犯令违律之人一概当众棒责。几日下来果然大有成效,莫说偷盗抢劫这类的案子,就是街面上吵闹争执的情形都少了。曹操也不歪在衙里打瞌睡了,整日里带兵丁巡街处处留心。
就在曹操巡街的时候,周澈遇见了:“孟德,我刚才乔府过来,本来要去县尉所找你的,王儁说,说后天乔公请我们同去郊游。”
“哦?怕是楼圭他们的主意,分明是要哄他老人家散心解闷。那皓粼兄你替我转告,我知道了,不过我要先请假。”曹操当即一口应下了,还特意提前告假,可是真到了日子却出了意外。
那日大清早,曹嵩就把他叫到跟前:“崔家来人下帖子,崔烈得了一老生子,又赶上崔钧举孝廉外放了县令,双喜临门摆下酒宴,也请咱们过去。你今天无事,替我去行个人情吧。”
一句话把曹操的计划全打乱了。父亲讲话一向是板上钉更改不得的,他乍着胆子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您为何不亲自去呢?”
“今儿宫里几个熟稔的老宦官要告老还乡,我得去那边饯行。你二叔与北军的列位校尉司马聚会,四叔往宋酆家探病,只好叫你去了。”说完不等儿子再解释什么,就收拾礼物去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