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胡同外,早早的已经停了几辆马车与小轿,因为闹飞虎团以及武卫后军,很多大宅门被抢,就算是侥幸逃过去的,这时候也不敢出门,这里远不如往日热闹。可是翠玉出阁留客的消息一出,还是有几个胆大的阔人,先是到飞虎团那里通了消息,然后冒着风险前来,意图显然是捡漏。
在胭脂胡同附近,一支后军的人马盘踞一个小饭馆里,带兵的是个管带,他今天的任务极为简单,就是为辅国公承澜护航。若是有人敢和澜公抢这个翠玉姑娘,他们就冲到凤仪班里,把那不识相的人拖出来打死。反正有杀洋人这个借口在,一两条人命,承澜还能压的住。
白天里,在西苑功亏一篑,反被太后骂的狗血淋头,承漪气的怒发冲冠,回到家里砸了一堆东西,骂了半天的街。承澜倒是无所谓,他自己的侄子当皇帝当然是最好,但即使当不上,他也没什么损失,依旧做他的不入八分辅国公。
这个爵位在金国宗室里,其实不算多值钱,属于闲散人员那一等,日子过的也很紧。可是因为京里闹飞虎团的关系,亦有宗室受害,掌权宗室或恐被劫,或恐被牵连,全都刻意低调,承澜则因为与飞虎团及武卫右军关系皆好,反倒是日渐骄纵。
前者借着打北堂的借口,抄了杨立山的家,不但报了当年被夺爱之仇,更是把立山的积蓄席卷一空,把杨宅搬成了空壳子。几下分赃之后,他分得的钱财也有接近二十万数,让他的腰包顿时鼓起来,一些过去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现在也敢了。
原本杨翠玉能在京里守身,一是靠十格格的关系,这牵连到庆邸;二是靠章桐的照拂。所有人都要讲一个成本,为一女子开罪这两家,显然是得不偿失之事。
可是如今庆王隐退,开去所有差遣,俨然成了个废员,甚至有人猜测其已经失去帘眷,遭祸不远;章桐远在两广,鞭长莫及,承澜也就向杨翠玉伸出了手。
胭脂胡同能在如此乱世中生存,就不能不看飞虎团面子,承澜硬要杨翠玉出阁,凤仪班的鸨妈,却也是拦不住的。若是恶了澜公,不消半日,必有飞虎团上门来抓二毛子,到时候就是个死局。
他想着杨翠玉的美貌,嘴角边泛起一丝微笑来,脱了公服,换了一件宁绸的长袍,外罩六合同春缎面马褂,手上带着一枚祖母绿扳指,正是从杨立山府里抢来的。几名跟班前后呼应而出,去吃花酒,多要邀几个朋友,一个听差问道:“爷,咱今儿个请谁?”
承澜想了想“你啊,去庆邸把振大爷请来吧。跟他还算是能玩到一起去,其他的人,这日子口怕是不敢出来。哦对了,去后军营,把董五星身边那军师李来忠也请来,那人有意思,说话好听,我爱跟他聊天。”
轿子来到胭脂胡同外时,承澜掀起轿帘,向外看了两眼“一、二、三……行啊,还是有胆大的,有五个人敢跟我抢翠玉呢。得勒,今个就是今个,爱谁是谁,今天谁敢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不痛快。来人!给后军的马管带还有飞虎团的赵师兄送信,让他们的人准备好,其他人,跟我走着。”
凤仪班二楼之内,鸨妈把下人都赶出去以后,却是生生跪在杨翠玉面前“姑娘,咱们母女一场,你也是知道的,早就有贵人想摘了你这朵花。我是上下维持着,让你守到今天,可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现在京里,就是这么个局势,澜公谁惹的起?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可是……这行就是这么个行当。你可得想开点,反正他要是心里有你,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跟你断了。反过来,他要真是在乎这个,你们两,也到不了一块。你只要帮妈妈过了今天这关,我许你,三年之后,就让你赎身。””
杨翠玉对着玻璃镜子仔细的梳妆打扮,仿佛真是个即将出阁的新娘,在精心的把自己装扮到最美。头上的首饰头面,都是当初十格格送的,自是尽善尽美,脖子上挂的一根链子上,正中一颗滚圆剔透的珍珠,格外显眼。
她将胭脂细心的擦在脸上,让自己的面色显的粉里透红,既不显的庸俗却又能增添颜色。回头朝鸨妈一笑“娘,您还是起来说话吧。这么跪着,不合规矩。您的难处我知道,所以今天我不是没闹么?”
“翠玉,我倒是盼着你哭,盼着你闹呢。在这行,我干了半辈子,哭闹的,我见的多了,最后都好办。越是你这样的,我心里越没底,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可求求你,咱凤仪班上下,几十口子人命,就在你手心里攥着。你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就不管别人了。其实……其实就算是伺候了澜公,那位赵大人来时,只要他不知道,也总有个糊弄的办法。”
鸨妈明知,只要陪了承澜这事就没有不传出去的道理,何况既以出阁,那就只能接客,必会露馅。可是怕杨翠玉走了什么极端,只好拿这话哄着她。
“其实你看,澜公惦记上的女人,若是那位赵大人得了头汤,必会被他记恨。现在他家是什么势力,你也是知道的,说不定连将来的皇上,都是他的侄子,这样的人,赵大人也惹不了啊。反正他也不会要你去做他的福晋,就遂了他的心愿,你们两个再无瓜葛,将来你和赵大人去过日子,也省得他找麻烦。咱们这行里,给人去做小的的不少,可有谁不是接了几年客之后,再去和相好的成家过日子?像是苏三那样的只能在戏文里,世上可遇不到。”
“翠玉,我也跟你说句交心的话,男人是顶靠不住的东西。你现在模样好,赵冠侯对你有情。等你过几年,上了年纪,他便看不上你。所以听我的话,****都是假的,只有金银是真的。左右入了这行,就是那么回事,好好糊弄着那些男人,给自己积攒一份家当,等将来寻个冤桶,弄他几万两银子,然后去从良。他若是对你好,你就跟他过,对你不好,你下堂出去,也有钱防身。若是为了一个男人做傻事,可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杨翠玉将鸨妈搀起来,向外推着“您可是快走吧,平时没这么多话,今天话格外的多。本来我心里没什么想法的,都快被您念叨的有想法了。不就是这么回事么,既然入了这行,早就知道有这一天,没什么想不开的。您有工夫跟我这磨牙,还不如先把外头支应好。澜公可是个讲究人,外面伺候不好,他也是要发火的。”
等到鸨妈出去,杨翠玉反手关上门,却从梳妆台最下面,摸出了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刃,仔细的揣到袖子里。
她向着远方微微一笑,轻轻哼起了凤还巢“母亲不可心太偏,女儿言来听根源:自古常言道得好,女儿清白最为先……”目光中满是决绝之意。
承澜进了院子,就有茶壶过去招待,他身边带着跟班,连茶叶都是自带,不喝这里的茶,班里的佣人则把果盘子送上来。可里面的果品,已经不鲜了。承澜皱起眉头“你这都什么啊?拿我谰三爷当什么了?就拿这果子上?去,把你们管事的叫来,问问他,这东西怎么吃?”
“公爷,您老别恼,小的哪敢慢待了您。可是有一节,现在四乡八镇的农人都不怎么进城了,鲜果蔬菜很难见到,我们就算拿着银子去买,他也买不着啊。就这点东西,都是特意为了伺候您,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您老将就将就吧。”
“呸!这东西怎么将就啊!”承澜气的将一枚烂桃一丢“你们甭管了,今晚上我住下,明个就让人给你们送几筐鲜果子来。只要翠玉伺候的好,保你们这什么事没有,后军也好,飞虎团也好,谁敢上你们这闹,跟我说句话,我就办了他。对了,旁边几屋是谁啊?”
“哦,有韩中堂身边的王四爷,还有户部那爷,内务府的英大老爷工部的孙三爷还有一位是都察院的蒋老爷。”
承澜一听就知,这几位都是京城里脂粉堆的常客,与自己也算是同道中人。大多都没有太多的钱,自己不用在意,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户部小那那琴轩。人既是诗词歌赋样样来得,手面又很阔,长的也很好,乃是这些清楼女子极为欢迎的客人。与他争女人,倒是不容易。
不过有杨立山的事在前,小那又向来乖觉,应该不至于跟自己为个杨翠玉掰交情。他将果盘子递过去“把这果盘,给那几屋分一分,就说是我承澜今天大喜的日子,让他们几位都沾沾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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