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临了。遭遇哥萨克的时候,天气已经到了下午,几小时的时间内,是根本进不了城的。在野外过夜,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太阳落山之后,野外一片漆黑,牲口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车辆慢的像是牛爬。这个时候,车没办法赶的太快,身后有人前起火把,车上带的灯笼点燃之后,挂在前头照明。
远方依稀可以听到枪声和炮声,证明战斗依旧在继续。但是,另外的一些消息却让人心内不安。根据前线传来的消息,已经有哥萨克骑兵越过防线向这里冲过来,他们数量不多,而且赵冠侯已经派出部队追击。但是不管怎么说,敌人随时可能出现的消息,总是让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杨翠玉不停的看着手枪,姜凤芝则将刀在手里摆弄着“你别总想着那枪,冠侯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只要你不是自己想的,就算是被洋人……被洋人那什么了,他也不会嫌弃你。”
“可是我会嫌弃我自己。”杨翠玉轻声道,她又拿了个金戒指出来,“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他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如果……如果洋人来了,我就一定会死的。你们谁能看到他,就替我捎句话给他,跟他过了这几天,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只有这段日子,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个任人摆弄的傀儡。”
毓卿没好气道:“你这话真没良心,难道我对你不好么?什么叫活的像个人,以前跟我的时候,难道不像人?”
“十格格,不是那么个比法,你对翠玉是很好,可是冠侯对我,却如丈夫对待妻子,而非是老爷对待宠妾。他让我叫他的名字,只这一条,又有几个妾室可以享受,若是可以的话,我可不想现在就死。但若情势危急,我也不会怕死。”
“别害怕,晚上的时候,洋人的眼力也不得,我想他们未必能追来。”毓卿安慰着。话虽如此,谁的心里也没有把握。毕竟现在的局势太混乱了,自战场到宣化,庞大的队伍被拉成了散乱无章的长线,防卫力量稀薄,到处都是漏洞,敌人钻过来很容易。前方战局胜负未明,从前线得到的消息混乱且彼此矛盾,后来干脆来消息都探听不明白了。
虽然外面有护兵,但是数量太少,再说哥萨克的名气在外,所有人都在担心一点,如果哥萨克真的追上来,凭这些护兵能否抵挡的住。
马车忽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应该是遇到了大坑,御手说道:“几位,车轴出了点毛病,我们可能要停一停。”
三人并没下车,只是在车里等着修,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三人心里更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御手下去,边修车边嘟囔着、诅咒着,对于路况和战争,都充满了不满。
忽然,几声枪响顺着风传了过来,御手的咒骂随之终止。
车里的三个女人的身子都变的僵硬了,这枪声太近了,不是前线传过来的,距离自己也很近。翠玉的脸色变的煞白,身子不受控制的哆嗦成了一团,两只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颤抖着将戒指往嘴边放,却被十格格一把夺了过去。
她举着手枪朝外喊道:“怎么回事?”
“有人上来了,哥萨克!”
外面的护卫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就没了声音,随后就又是一阵枪响。姜凤芝掀起车帘,外面漆黑如墨,灯笼已经灭了,火把像是夏季的萤火虫,四下都有,一跳一跳的如同鬼火。鬼哭狼号般的叫声,以及女子的哭喊声格外清晰。驭手和护兵,都听不到回应,由于保护两宫的关系,她们身边只有两个士兵,现在都没有下落。
三个女人干脆手拉手下了车,但是四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枪声一阵接一阵的响,三人都下意识的猫下腰去,小心的匍匐前进。翠玉伸手向旁边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了一个软软的、湿漉漉的东西,等到将手缩回来之后,竟是不由自主的尖叫起来。
血,她的手上满都是血,至于血来自于谁,已经无从分辨,但是可以确信的是,敌人应该就在附近。
她的尖叫声,引来了马蹄声,地面在震动,有人向这里过来了。十格格问了一句“谁?”随后朝着声音处放了一枪,但是对面回应的,是同样的一声枪响。
好在夜间对方的射击精度也不高,这一颗子弹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但是马蹄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近。翠玉想起了被剥成白羊,差一点就清白不保的那氏,将牙一咬,叫了一声“冠侯,来世再见。”猛的扑向姜凤芝手里的刀。
可是姜凤芝眼明手快,却一个破绊,将她摔出好远。“我早想宰了你,但不是现在!不就是洋鬼子么,我杀过好几个,有我在,别怕。”
姜凤芝俯下身形,将钢刀紧紧的握着,目光直瞪着黑暗里。对面,似乎有黑影在蠕动,如同那些怪诞的故事中,妖魔出行。看蠕动的似乎不是一个,风中还传来几声如同夜枭的笑声。
姜凤芝的心在下沉,如果不是一个洋人的话,恐怕自己这一遭真的逃不过了,总之,先要杀一两个洋人再自尽,不能就这么窝囊的死了。十格格显然也是存着同样的念头,她将那枚金戒指叼在嘴里,双手握着手枪,朝着那些黑影,盲目的扣下了扳机。
“比起身体的纯洁,我更在意的是心灵的忠诚。”毓卿想起救了那氏与福姐之后,她和赵冠侯的一段交谈。当时对于他们如果不及时出现,那氏可能遭遇的不幸,两人曾经讨论过,赵冠侯对于时下流行的贞洁说,很是不屑一顾。
“她一个弱质女流,遇到几个强悍的哥萨克,能有什么办法?这又不是她的错。如果这也要把她逼死,我只能说是这个世界出了毛病。如果我是那氏的男人,我会更加怜惜她,呵护她,因为是我的无能与安排不周,才导致她遭遇这种惨祸,不会因此而看轻她,更别说逼死她了。所以,我不会要求我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用命去守什么节,我只要她们活着,只有活着,才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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