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远行,竟然出了公共租界,向松江郊区而去。比起租界的繁华,这里则是一片旷野,没有灯火,也看不到行人。
本来这里就算不上什么热闹地方,由于战争的关系,这里就变的更为荒凉,也更加危险。普通人晚上,是不敢到这里来的,四周只能听到扈从马队的马蹄声,偶尔顺着风,飘来几声野狗凄厉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陈冷荷心内有些发慌,紧抓着赵冠侯的胳膊说道:“亲爱的,你……你要带我去哪?”
“小傻瓜,跟我在一起还用怕么?我又不会把你给卖了。我带了马队护卫,怕什么?我就是带你去看个热闹,这热闹一般人可看不成,也就是我有这个面子。”他边说,边将西装的口子解开,下摆微微向里折了折,更显得古怪。
赵冠侯自然不会单身到松江,随身是带了霍虬的警卫营的,到陈家吃饭,门外也是一个哨站岗值班,此时全都骑着马跟在马车左右前行,倒是不怕遇到强人或是什么野兽。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让陈冷荷还是觉得心里没底。等到马车停住,赵冠侯先跳下车,随即搀扶着陈冷荷下来。
陈冷荷下车后才看见,原来马车来到的是一处荒废的大宅,在大宅门口,站两个人各执一只气死风灯,烛光在秋风中如同鬼火,站在门首的两人,仿佛牛头马面,大宅如同冥府。
灯光在赵冠侯面前一照,随即照到陈冷荷脸上,执灯人顿时疑道:“这是?”
“她是我内人,空子。”
“小爷叔,今天晚上开香堂,一个空子怎么好进去?规矩要不要了?”
赵冠侯冷笑一声“眼看大金国都要完了,还抱着老规矩不放,是不行的。我今天来,就是说,规矩两字,已经讲不起了。我就是要带她进去看看的,让路。”
大宅内,一个人也在此时走出来,却是陈冷荷认识的应燮丞。他手上提着洋油灯,等看到是陈冷荷,回头骂道:
“特么的,眼睛瞎了是吧?这是大帅的太太,你们活腻了?再说这一案,她算半个苦主,也可以进的来,有什么麻烦,我去说。”随即在前引路,让两人进去,霍虬带了八名护兵随后而入,其余人都留在外面。
应燮丞边走边道:“这忘八蛋躲在他卡佩租界一个姘头家里,还当我们找不到。开玩笑,我是干什么的,哪里会找不到他?卡佩租界黄探长,对这事也很帮忙,否则这家伙手下很来得,抓他还要费点手脚。”
“那我回头会答谢一下黄探长,用多少钱,他开价。”
陈冷荷小声道:“冠侯,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今天,是我们漕帮开香堂,处置门槛里的叛徒。你虽然在外国留学,经多见广,但是这个你肯定没见过,我就带你来开眼了。再说,这个叛徒你也认识的,傅明楼!他出卖自己的师父,害了沈老大和品香老四的性命,也是他出卖你,害你被捉,这笔帐是不是该算啊?来,我带你进去。”
走进院子,见上房门外,放着两只香炉,赵冠侯指道:“你看啊,右面的香炉,敬的是船上舵工,我们帮里叫做老官;左面香炉,供的是帮里的四少,石朱黄刘。”
他如同逛庙一样,为陈冷荷指点着,上房里,一个五十几岁的老人走出来,与赵冠侯见礼,做个请的手势,又对其他人道:“对不起,今天是我们漕帮的香堂,里面坐的,是帮里三老四少,外人请到厢房奉茶,等到香堂散了再招待几位贵宾。”
“这是我太太,这一案,与她有瓜葛,她必须进去。刘师兄,行个方便。”随即赵冠侯一整衣服,率先念道:“衣冠不敢忘前朝,仪注相传教尔曹;今日整襟来拜祖,何时重见汉宫袍。”说罢之后,领着陈冷荷直闯进去,那个男子竟是不敢拦,只能容其走入。
这处大宅,本来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别院,已经荒废的久了。正中摆了张供桌,上面供着自达摩而至王降祖的漕帮十七位祖先,在房间里,坐着十几个高矮不等的男子,年纪最小的也在四十开外。正中一人,年龄已经过了八十岁,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这些人不着马褂,也不穿坎肩,长袍的襟钮解开,衣襟尖角反折向内,辫子甩在胸前,右手握着辫梢。
陈冷荷认识其中一部分人,都是松江颇有名气的商贾,其中以米行和船运两道为主。内中有个五十几岁的光头男子,脸上满是横肉,双眼凶光四射,与陈冷荷目光一对,目光里的杀气,让陈冷荷的心里微微一颤,竟是有些害怕。
赵冠侯拉着她来到正中那位老人面前,恭敬的一礼,喊了一声“爷叔。”
那老人看看他,做个手势“你能来香堂很好,不过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家法就是杀人,带个女人进来,不好。”
“爷叔想必知道晚辈的用心,沈师兄过方了,她还要在松江做生意,总离不开三老四少照拂,带来见个面,免得以后有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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