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孙帝象干葛明的时候,很是有一些笑话的。比如我们缴获过他的电报,上面只有几个泰西字母,不是A就是B要不就是E。你山东自制那次,他发的电报就是四个E。开始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搞清楚,是他和南浔巨贾张靖江定的暗号。要款只打字母,不立文字。A是一万,B是两万,以此类推,E就是五万。当时看着,是一个笑话,可是现在想想,却也能体谅他的难处。两手空空,以三五知己而敌一国,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及。这出新安天会,拿他比妖猴,倒是把它比小了。”
局势败坏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袁慰亭也不曾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差到这种地步。不单是白狼军没能在荆紫关挡住,陕西也出了问题。两支人马遥相呼应,竟有成事的趋势。
如今北方缺乏精兵,面对这些巨匪,既没有足够多的正规军剿灭,也没有足够多的军饷支付开支。大选在际,熊希龄的组阁计划,遭到国会的强烈抵制,理由就是白狼匪部依旧猖獗,陕西又起兵灾,此时召开国会,不合时宜。
袁慰亭再想过一个愉快的生日,已经是很难的事,只能提前把新安天会草草看了一遍,算是走了过场。他与赵冠侯两人,在万字回廊踱着步,语气也没了以往大总统那种深藏不露,恩威难测的气魄。
“曾经,我以为孙帝象不配与我相比,可如今看来,我反倒不如他。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两手空空时,可以靠只言片语,就从张大象那里募集经费。我如今身为一国总统,却被军饷问题所困绕,实在是惭愧。”
“我的处境,或者说这个国家的处境,你也都明白了。表面上看,我们胜利了,可是实际上,却等于是背了个大包袱。从金国一直到现在,几十年的包袱,一下子让我背起来,还要做的比大金好,这实在是强人所难。可是做的不比大金好,老百姓又不肯买帐。孙帝象当初干的最蠢的事,就是以武力妄图北伐。就他手里那几条破枪,又怎么是我的对手?可他若是直接退出国会,改为在野党,只盯着我的错处看,我每做错一件事,他就出来打一棍子,我现在怕是早就被他打死了。大总统这个位子,就是个火坑,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还不如把总统位子交给孙帝象来坐,或许,他比我合适吧。”
袁慰亭的语气里,很有几分悲凉之意。赵冠侯在旁只好开解着
“这么大一个国家,一个省一天只出一件坏事,摆在大总统面前的,就都是坏事了。卑职治山东时,也是如此,位子越高,操心的事情越多,高兴的事,也就越少。眼下的情形看,叛军虽然很嚣张,但是终究是癣疥,不成气候。一群乌合之众,只要给他们来几下狠的,包准打他们个卷帘大散。”
袁慰亭摇头道:“我最担心的是,他们席卷关中之后,攻取四川,与云贵的蔡锋合成一线,则西南,就不复为我们所有了。自葛明以来,葛明军的都督,多以本省人任本省都督为潮流,蔡锋是湖南人,在云南当都督,下面人未必肯服气。但是他为人很好,才具也出色,手下很有批人愿意为他出死力,一时之间,位置不会动摇。他奉行的大云南主义,也很合云南本土派的利益,其志向,一直是攻取四川,控制整个西南。这次我要他进京,就是给云南地方派系一个驱逐蔡锋的机会,如果地方上不支持他,他这个都督就当不下去。可是,如果这些贼寇进入四川,蔡锋等于多了十几万部队,云南的局势就完全不同了。”
蔡锋有可能进京,前提是建立在钟央还有权威的基础上。如果真个连四川都丢了,蔡锋完全可以据地称王,不再接受袁氏遥制。这远比白狼所部或是郭剑的危害更大。
“原本是打算过了这个生日,点你的将,可是现在怕是等不及了。自古以来,皇帝不差饿兵,何况这是以孤军敌十数万众,更应该有重金厚币为酬。可惜,我现在两手空空,就算是想酬劳,也拿不出多少像样的东西。”
袁慰亭自嘲的一笑“金室的宝器还是有一些,可是你当初蒙孝钦厚恩,赏赐极重,家中藏珍不计其数。十格格手里,还有孝钦的珍宝匣子,一般的宝物,你又怎么看的上眼?我跟燕荪(梁士诒字)商议过,他大概可以为你提供九百万军饷,但是其中现钞票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是公债。”
赵冠侯道:“有公债也可以,不知道是否足额发售?”
“这是九一国债,票面九折,十年归本,十年返利,利息给的高,足足一分二,在商人之中,还是能筹出一笔款项的。我也知道,这点军饷,实在拿不出手。但是这只是前路,燕荪已经和各国银行团去谈贷款的事,第二、第三批贷款,会尽快谈妥,军费不会成问题。至于权柄上……这就有点难了。”
袁慰亭说到权力,又不由怀念起前金时代,那时剿贼,只要一道圣旨,越省杀敌,寻常之事。加上钦赐宝刀宝剑,全套仪仗,各省地方官,全都要受节制。这次的剿匪总指挥是袁慰亭自任,赵冠侯只能担任前线襄办,权柄上,大为不足,能否压制住各省督军,颇为可虑。
再者,西南数省,也不能算做北洋势力范围之内,说不定白狼军入境,反倒比北洋军更受欢迎。既要剿匪,又要敌民,这就要大费一番气力,很有些凶险。
另外一者,就是兵力问题。这次剿灭白狼,固然要动用山东本土部队,但是从陆军部,也要派兵。河南的兵已经不堪用,自是指望不上。袁慰亭总统大选在即,却也需要部队维持地面,弹压秩序,顺带给罗汉们提醒,白狼远在天边,军警近在眼前,选不出合适如来,当与刀斧为伍。能给赵冠侯派出的援兵,并不算多。
袁慰亭想的办法,就是向南方各省调兵,命令江西、安徽、湖南、湖北四省,出动步兵三团,炮兵、骑兵、辎重兵合计一团,组成一个加强旅,加上京城出动一个混成旅,形成两个师的兵力,随同赵冠侯作战。
这种拼凑部队的战斗力很有些可疑,袁慰亭自己,也是知兵之人,颇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古来派兵点将,既不能保证军饷,又不能保障部队,甚至连军火,都不能保证充分,这样的军令,一般人谁又肯接。
赵冠侯越是不表态,袁慰亭越觉得不合适,思考一阵道:“晚上,叫上你的两个姨太太,来居任堂吃个家宴,算给你饯行。”
简森与陈冷荷,也知道自己丈夫又要出征的事,之前被白狼军所抓的传教士,尽数被杀,尸体已经寻到。自飞虎团事件后,国内各方势力对于洋人向来视为禁区,即使两下交战,也必须保证洋人性命。
乃至普通传教士,也有资格担任信使,为交战双方调停。张员部杀了四个普通扶桑人,张员自己就要去给扶桑领事郑重道歉,集中杀戮神职人员事件,犯了洋人大忌。
各国报纸,都开始对白狼所部口诛笔伐,舆论倒白趋势很明显。陈冷荷自报纸上看到文字以及部分照片,对于白狼军深恶痛绝。于赵冠侯出师讨伐,视为吊民伐罪,极为支持,简森更不必说,任何阻挠她在中国发财的势力,皆欲除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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