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视同仁这种话,向来可说,而不可信。尤其是在内宅里,一视同仁,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以赵家为例,苏寒芝可以直接掀赵冠侯的桌子,或是直接动手殴击,其他人都不能(虽然她从未用过此权力)。
程月、孙美瑶则在不同程度上,对于山东军队可以施加影响,毓卿掌握着情报机构这一秘密力量,都属于各自所拥有的不同权限。这种权限本身,也代表着本人,在内宅里的地位以及与赵冠侯的亲疏距离。
而陈冷荷虽然人不在山东,却是山东的财神,她的正元银行,从某种意义上说,和山东的财政经费是一体两面。所需要的资金,一部分来自山东方面注入,利润又反哺山东,等于她和简森在不同的角度,掌握着山东的经济命脉。从这个方面说,陈冷荷这个财政大臣的身份地位,丝毫不逊色于掌握着情报机构的毓卿。
不管她有多漂亮,毓卿都不曾把她放在眼里。一来,是关系,自己与赵冠侯相识于未遇,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赵冠侯走到今天,与毓卿当初的帮助与提携密不可分。二来,就是身份,她始终不曾忘记,自己是被太后认过干女儿,陪着老佛爷一起听戏,跟皇帝论兄妹的人物。固然大金国已经不存在,可是小朝廷还在,自己依旧是格格。三来,就是她有儿有女,冷荷尚无所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归就是没生下子嗣。是以,她找到机会,就要教训一下这个松江太太,让她明白到底谁才是一家之主。
可是赛金花的情形,与陈冷荷全然不同。她并非内宅中人,与毓卿并没有利害纠葛,更不会侵害到她的利益。地位超然,和赵冠侯有姐弟的名义。也就是说,她注定不会进入赵家内宅,不会成为毓卿的敌人。
如果容不下她,就等于容不下任何人,这样的行为,必然触碰到赵冠侯的底线,毓卿是断然不会去做的。是以,赛金花说话虽然内容上可能比陈冷荷还刺耳,却不能像对待冷荷那样反唇相讥。
再者赛金花在京城里交际,实际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单纯是为了自己赚取利益,同时还承担了为山东打听情报,搜集各国动向等原因。于情报方面,亦是一员大将。因此毓卿并没有朝她发火,只反问道:
“怎么说?大总统还想着自己皇袍加身?他已经是大总统了,当皇帝,有这个规矩么?”
“规矩因人而定,自然就因人而改。”赵冠侯开口道:“二姐肯定是在京里听说了什么,否则不会说出这句话的。”
赛金花一笑“也不光是听,也有看。先说看的吧,从去年开始,大总统正式祭天。我以前那个爷们,可是中过状元的,对这个东西,我也不是不懂。皇帝是天子,他祭天,有情可原。大总统来自民众选举,他祭天,算怎么一回事呢?再说,大总统祭天,你们知道用的什么章程?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这跟天子出行,是一模一样的。你们说说看,这个排场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威仪,先从概念上,让人接受大总统等于皇帝这个事实,将来一步一步,登基就变的顺理成章。就像曹操进九锡,称魏王一样。一步一步往上走,他的子孙再谋朝篡位,就变的轻而易举。刚刚建立共合不久,人们对于大金的那套东西还没忘掉,尤其京城里,遗风更甚。对这些事,未必都会抵触,做起来就更方便。”
赛金花点点头“冠侯说的极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除此以外,大总统每月开一笔重金,雇了几个顾问。这些人,十格格大抵都认识。这里面既有宿儒,也有宗室,我们不去提。只说一个人,小德张!他一个老公(对太监俗称),文不能做誊录生,武不能做救火兵,算的哪门子顾问?大总统说是他熟知典章,为国之栋梁。你们说说,他懂得的,是什么典章?”
小德张既当过长春宫总管,所知者,自然是宫廷规矩。毓卿也想起,袁慰亭曾派专人到青岛,想请李连英进京。只是李年老力弱,百病缠身,无法成行,这件事才作罢。他舍李而请张,多半是要在总统府里,行宫里的规矩,这念头,倒是比较明显了。她问道:
“除了这些,还有么?”
“大总统身边的顾问里,也有人提出过,中国应该实行君主立宪制。是个花旗国的顾问,叫古德诺。他一直撺掇着,大总统当皇帝。又举了几个例子。普鲁士、阿尔比昂、扶桑,这几个国家,都是有皇帝的。大总统如果自己当皇帝,再用一个责任内阁,既不违反共合本意,也更适合东方国家。”
赵冠侯冷笑两声“扬基内战,对于我国的控制力下降,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励精图治,上下一心,将来再想杀回来,就不容易了。不管它底子多厚,打这么一场仗下来,也需要时间恢复元气。这个时间,最好是让我们也乱起来,才对扬基有利。君主立宪和共合的区别当然很大,这不用政客,我也看的出来。总统么,只能当十年,皇帝,可是父死子继。各省督军里,颇有几位雄才大略之人,等着十年之期。现在一当皇帝,不是等于绝了他们的念头?至于内阁……今天的内阁,也不过就是群木偶猪仔,等到有了皇帝,名分变为君臣。这些阁员,怕是连卖个价钱都办不到!”
苏寒芝道:“大总统是个明白人,不该做此糊涂事。”
赛金花哼了一声“坐在那个位置上,明白人,也会变糊涂。京城就是是非坑,风云地,从前金到现在,一直没变过。说实话,我是有点待累了,我说冠侯,姐要是关了买卖,到你那去,你招待不招待?”
“这话说的,山东就是姐的家,怎么能有不招待一说?松江那里,正元有您一份股份,济南有姐的房子产业,到哪去都可以。怎么,在京里不如意,还是有谁不开眼,惹到姐的头上?若是有这事,只管说,我来一趟,就替姐办了。”
赛金花当然知道,赵冠侯虽然根基不在京城,可若是出手收拾一些人,不管于公于私,都有充分的力量。她摇摇头
“谁没事惹我啊,主要是京里待的没意思。东交民巷的生意很不好做,我的排场还要维持,这半年,一直是在自己贴老本,装点门面。原本想着过了这一段就好,现在看,看不到光亮。照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是个了局。洋鬼子的年成不好,来我这花钱的人少了,人也变得抠门,生意太难做了。倒是有些本地的大恩客,愿意扔钱,可是事情太大,我也不想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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