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光城内的难民居住地里,足圈进去八千多人。男女老幼皆有。一名带着女儿逃荒的中年男子,不管是相貌,还是生平,都不出奇。加上他寡言少语,也就越发的不引人注意。
这种地方,秩序实际混乱的混,尤其是女人的安全,更没有保障。他那闺女身上始终有一种臭味萦绕不去,让人闻之欲呕,才算是没人来打主意。可是行动时,被人摸一把,或是揩油的事依旧避免不了。直到进了城,有警查看着,情况才好了一些。
居民点也是有规矩的,共合法律一样适用于这里。每天发放粥的共合官员,都会对难民点名询问,单是为了女人受辱的事,就有五个倒霉蛋被砍了脑袋挂在定居点外面。即使男人努力的辩解自己为此支付了食物,不能算用强,也没逃过一刀。
共合以后,法律上取消了斩首,改为绞刑或枪决。可是山东依旧保有刽子手,其中一人泼命喊冤时,那个像兵痞多过像读书人的县知事,抽着烟回了一句“有能耐,你死后上阴间告我去!动手!”随后就是一颗脑袋砍下来。
很久没见过砍头的人,被这种杀法吓住了,再没人敢来乱伸手。可是这汉子的日子,过的也不算多舒服,主要原因还是他不合群。
这样的难民群体,凝聚力未必很强,可是当有人说起跟自己休戚相关的事时,还是希望下面有些共鸣,至少也跟着骂几句。大汉这种转头就走的模样,怎么看也是不给面子,当然落不了好脸。
按照规定,除非夫妻,其他男女都是分区域居住,女儿在去女子营地前,照例给爹收拾着床铺。汉子回来,看了她两眼,没说什么,只在女儿离开前嘱咐道:“少跟那个李二姐的来往,听你学舌,她满嘴没有人话,不是个好人。”
孝顺的女儿不敢违拗,可又有点不认同父亲的观点“二姐说的也不是坏话,您一路上,不也让俺往身上抹粪么?脸上都有。还是到了寿光,才洗下去。”
“单是这个当然不坏,可是她说的其他的,都是混蛋话。什么大帅选秀女,专门祸害大姑娘,一夜之后就送到军营里给大兵泄火,这都是混障话。大帅身边的女人,都是什么样的,能看上你?”
女儿小心的朝外看看,压低声音道:“爹,你真见过大帅?”
男子沉默片刻,挥挥手“赶快回你那睡觉去,少打听这个。”
到了第二天晚上,女儿的脸上有了笑容“爹,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喝粥了。咱可以住到外面去,我被选上了。”
“选上?哪选上的?”
“山东第二纺织厂,邹经理亲自来挑的人,把我挑上了。说是一个月三块钱,虽然不多,可是可以安排一个家属的饭,我可以住宿舍,至于爹,也可以住到外面。凭您的力气,还怕没活干?咱不用再在这,受他们的窝囊气。”
“第二纺织厂……邹经理亲自挑的你?”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也少见的有了笑容“地方是好地方,人是好人,工钱比过去降了一半,可是眼下这世道,肯用人的就是好人,降工资的事,就别追究了。丫头,到了那好好干,不许偷懒耍滑,以后,要学聪明点。”
一向少言寡语的男子,仿佛突然变了个人,拉着女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嘱咐着她该如何防备居心不良的坏男人,如何挑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过一辈子。
直到女儿的情绪由欣喜变为不安时,男子才道:“没事,就是想跟你聊聊,工厂里规矩严,未必能常常见面。另外爹有事没跟你说,我也被挑上了。去枣庄的煤矿,那地方管的更严,大概是一年才见一回,你别想爹,好好干活……”
女儿并不知道,一向冷口冷面的父亲,当天晚上哭了半夜,到了第二天白天,女儿就随着十几个姐妹,一起离开难民营,前往第二纺织厂寿光分厂上工。等到傍晚时分,健谈的男子,就又开始了宣讲。
“这几个丫头,算是毁了,我跟你们说,你们非不听有什么办法。什么纺织厂?就是送到官窖子里去了,给那帮大兵撒火。咱要再这么下去,就没活路了,得自己想办……”
忽然,见一个男子向他走来,宣讲者愣了愣,向来寡言的男子却抢先开口“你说的对,再这么下去就没活路了,只能靠自己!”
他的脚步忽然加快,双目怒张,人如同一只疯虎般扑出。宣讲者也发觉情况有异,下意识站起身,不知从哪抽出一柄匕首。他并非弱不禁风之人,匕首使的很熟练,毫不废力的就捅入中年人的小腹。可是就在他一刀得手的当口,却觉得胸口巨痛,低头看去,才见大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口一尺二寸长的关山刀子。
“玩刀……你不成。咱关中爷们玩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给人以懦弱感觉的中年人,抽刀递刀,眨眼之间,已经在对方身上连捅了七八记。围观者大惊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听男子高喊道
“我是陕西救国君老卒高老幺!当初跟着郭剑当土匪,按罪过,枪毙十次都够了。在华阴抓住我,大帅非但饶了我的命,还给我机会,让我当兵过好日子。是我自己恋家,当了逃兵。我对不起大帅,但是,也不允许有人胡言乱语,糟践大帅的名声。你们听着,赵冠帅给你们饭吃,给你们治病,给你们秩序,还给你们工作,这还有不是了?自古以来,可有仗着自己是难民,就什么都不干只吃现成的道理?他是好人,说是非的都该死!”一刀捅出,血溅满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