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璋感觉自己的胸,闷的比睡觉前还厉害,他愤怒的将公事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但是接下来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备忘录不见了,文件的数字也不对。作为军人,他对于这些东西格外敏感,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的印象也非常深,不可能只睡了几个钟头,就记不清这些东西。
他飞快的翻开一份文件,就着昏暗的烛光,却发现,那只是一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银行贷款合同。另一份,则是一处物业的抵押合同。做梦,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虚幻,是梦境。冯玉璋的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都是梦境,是自己太过紧张,才做了这样的噩梦,只要梦醒,就一切都好了。他用力咬了下舌尖,希望借此恢复清醒,由于用的力气太大,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舌头和胸口一样的疼,但是面前的一切,丝毫不变。
秘书长的神色更为紧张“大总统,您先冷静一下,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夫来。您别激动,徐铁珊、段芝泉,我们早晚都要打倒他们。但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而且这些东西,我们也根本没法当证据用。等一等,等我们有了足够的证据,肯定可以……”
梦……果然都是梦。孟思远、鲁平山,二十一条借款文件,打垮段芝泉的希望,一切都是假的……这个总统……也是。
胸口的疼痛变得剧烈无比,眼前的一切变的模糊,扭曲,仿佛身处的世界,瞬间变的虚幻无比。两耳轰鸣,仿佛千百门大炮同时做响,以至于秘书长的嘴虽然在动,他却听不到对方说什么。胸口的疼痛,让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战场,一发枪弹命中了自己的胸膛,而发射这发枪弹的武器,就来自自己身旁。
在身体陷入巨大痛苦时,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眼前的一切是梦,孟思远也是梦。自己身边,早就已经被徐又铮安排了人手,而这个人必然被自己认为是心腹,以至于连保险柜都可以打开。
自己熟睡的几个小时里,打开保险柜,更换文件,都是轻而易举的事。自己可笑,可笑在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孟思远可笑,可笑在以为世上还有公道两字。国民可笑,可笑在以为国会共合,就真的可以羁縻住强者。梦里的人,有谁不可笑?
梦,该醒了。
孟思远在京中的住宅,是昔日袁门二总管之一,郭世五的一处物业。袁慰亭死后,赵冠侯抓了两个总管用刑,拷掠出的财产超过一千五百万,几乎比袁家的产业未少到哪里去。现金部分除去给袁慰亭办丧事,就是用来分给袁家人做生活使费,京中物产则由赵冠侯使用。这一间,就送给孟思远做私宅。
这处宅子里佣人不多,曾经的古玩陈设,一部分被孟思远送进了共合博物馆,另一部分,则随同原有的红木家具,一起换成了现金,随后变成了铁轨、枕木。他虽然自身就是共合极成功的商人,但是衣食十分简朴,家里甚至没有准备厨师,只有柳氏为他做饭。
见到孟思远带了外人回来,柳氏极为恭敬的见个礼,其举止间像个仆妇多过像女主人,很有些小心的说道:“振……振大爷一直在等您”。
因为赵冠侯的关系,原本生活里不会产生交集的承振与孟思远,现在也算是合作伙伴。承振为孟思远修铁路拍摄记录片,重点宣传那些吃苦耐劳,拼命劳动的铁路工人。另外,奉济铁路按照规划,是要修到东北,难免与旗人产生纠葛,有承振这个宗室在,两下应该比较好沟通。
柳氏因为家里没有几个佣人,不得不亲自接待承振。她这种极为传统的女人,总觉得这样很容易惹起嫌疑,因此拼命的辩白,孟思远却顾不上这些,只问明了承振的位置,说了一句“去预备饭吧。”带着鲁平山,直接奔了客房。
承振正自顾抽着烟斗,见孟思远回来,朝他打了个招呼“孟总长,您可算回来了。幸亏我听说你进京了,直接奔你家,要不我去工地,还得来回折腾,就这大雨天,不得把我浇死。我说你也是,好歹也是个总长,先不说你的年俸,就说你自己名下的那些工厂,每月进的钱就不知多少。怎么日子过的这么寒酸,不嫌丢人啊。看看你太太给我备的这叫什么茶?这是人喝的东西么?我们王府看门的,都不喝这玩意。我让她行行好,把茶倒了给我换的白开水,要不然非渴死我不可。”
“对不住,我这个人对饮食很随意,家里没有准备好茶,贱内的厨艺,也不算出色。只能做一些粗茶淡饭,还请振大爷多原谅。”
“甭客气,我压根就没打算吃你们家的饭。就你在工地上给我准备那工作餐,好悬没药死我,我得多不涨记性,才在你们家吃饭。我这说是去玉华台要桌酒席,电话还打不出去。估计是下雨下的,不知道把哪又劈坏了。你说这老天爷也是不开眼,那雷啊电啊,总往线路上劈有什么用,有能耐劈人啊!刨坟掘墓的不劈,劈哪门子电话线。”
等他唠叨过一阵,才刚注意到鲁平山“这是?”
“一个朋友,来找我说一些事情。完颜兄,您到寒舍,可是有什么指教?”
承振点点头“指教,我是得给你指教。你知道么,裕陵和定东陵叫人给刨了。我们旗人,虽然没了势力,丢了江山,可是也不能让人骑脖子上拉屎吧?大伙已经商量好了,跟盗墓的没完!大家联名,去法院上告,法院不管,我们就去洋人那告,非得要个公道不可。可是我们这还没等告那,那边警查厅就有消息来,说盗墓的已经自首了。他们自称……是铁路工人,也就是你的人。”
承振口若悬河的介绍着,大街上,刚刚去饭店叫了菜的听差,正打着一把伞,顶着雨向孟宅疾奔。雨很打,打的他直不起腰,只能低着头,冒雨疾行。雷雨交加的街头,基本见不到行人,少数几个路人,也都在大门楼的房檐下避雨。
城市的排水系统,应付不了这么大的雨,路面的积水很严重,听差只能趟着水前进。
距离孟宅已经越来越近,听差的脚步加快了,可是忽然,他感觉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努力的看过去,才发现,在自己与目的地之间,已经多了一道蓝色的堤坝。
身穿蓝色军装的北洋兵,不知何时,已经堆满了整条大街,军靴陷在积水里,不动如山。随着闪电划过,可以看到那一张张木无表情的脸,和一柄柄雪亮的刺刀。听差手中的伞,落到水中,随着雨水向远方,无力飘去,一如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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