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则煜看着桌边的砚台一言不发。离天亮只剩三个时辰,所有的一切都要在三个时辰内,悄无声息的完成,三个时辰……
门外传来林子朝的声音,“王爷,子朝有事求见。”
这是二人自那日闹翻后的几日来,第一次见面。越则煜打量着林子朝,皱紧眉头,冷声道:“本王现在没空同你置气,所以说话前先思量好。”
林子朝将一个玉佩和一封信放在书案上,开口道:“这块玉是林子司贴身之物,这封信也是他亲手所写。子朝此次前来,只为将此物,交给王爷。”
越则煜只是愣愣的看着林子朝,纹丝不动。诸葛元逊看着二人,想着眼下困局,又听闻是林子司的东西,便也顾不上规矩,起身打开信封。
草草一览后,诸葛元逊喜上眉梢:“王爷,这可是林子司密报萧承衍的书信,有了它,何愁没有罪名可用。”
“这些你如何而来?”越则煜忽略诸葛先生脸上的喜色,双眼目光只是看着面前之人。
林子朝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不痛不痒的道:“子朝是王府小厮,这些不过是尽了本分。”
越则炳一声冷笑,接过诸葛先生手中的东西,打眼一瞧,挑眉嘲讽道:“想利用本王,除掉林子司?”
不躲不避,林子朝直视越则煜充满嘲弄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东西是我给王爷的,说起来应当是王爷利用了我才是。”直起身子,林子朝微微仰头,勾起嘴角,“东西已经送到,用与不用,全看王爷自己。子朝告退。”
房门轻轻阖上,诸葛元逊打量着越则煜难看的脸色,长叹口气,看这意思,王爷已经拆穿了林子朝的身份,而林子朝索性也不在隐藏,时不时的显露出几分自己的真性情。原来若是遇着方才的情景,林子朝早就服了软,顺着王爷的话由,揭过此事。可如今这二人,一个本身性子就拧,另一个也懒得退让,一来一回的几句话,便弄得生硬拧巴。哎,只盼王爷不要因此误了大事。
诸葛元逊在一旁担心了那么多,却不知他的担心全是多余。他只知道林子朝为林余安之子,却不知实为林语暮女扮男装。
越则煜心中是气,但更多的确是同自己赌气,面对林语暮,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本想好好的说上几句,谁知话一出口,便句句带刺。
诸葛元逊冲着越则煜劝慰道:“王爷,时不待我,只要将拿着这份书信,便足可将林子司打入大牢,借机向云国发难。王爷,不能在犹豫了。”
“你说她为何要给本王?”越则煜用手指敲着桌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全然忽略了诸葛先生的焦急。
跳动的烛光,扑闪不定,映出越则煜眼下的阴影,愈发浓重。
终于,越则煜开口道:“先生,去将那幅燕都城防图拿来。”
“要此物何用?”
“为了勘查燕都城防,特意在临行前去城楼探查,这个借口,说的通。既然父皇要本王替林子司准备回程事宜,那本王就送他一份大礼。”
“王爷,您何苦舍近求远,林子朝的……”
“本王不需要任何人,更何况是她!”
越则煜直接打断了诸葛元逊的劝阻,口吻坚定,绝不允许任何质疑。
……
十一月初四一早,大燕各大小官员奉燕皇之命,礼送林子司一行。
当听到燕皇圣旨后,林子司当即起身,满面怒色,义正言辞的冲着众人道:“这便是大燕的待客之道?我皇和太子,为云燕百姓,为两国友好,一再退让,不仅不计较逸阳公主拒亲的失礼,更不计较燕都府尹诬陷我云国客商之险恶用心,对煜王强占我云国的三百里土地,也愿以重金回购。岂料大燕竟得寸进尺,贪婪至此。也罢,我泱泱云国,耻于同小人为伍。诸位,告辞!”
说完,不理众人反应,翻身上马,拂袖而去。
一众朝臣,面面相觑,怎么一夜过去,圣上不仅没有动作,反而被人指着鼻子一番辱骂。
而对于当初见识过林子司进城时抬得一百多箱珍宝的百姓来说,本想着在来凑凑热闹,岂料听到的确是云国人对自家皇帝的痛斥。依照百姓的理论,收了钱,就该办事。这云国使臣回程的箱子明显少了不少,显然是入了大燕的国库,既然如此,对于人家的要求一而再的拒绝,着实不够厚道。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民心不稳。
过了三个时辰,林子司一行人离燕都城已有三十多里的距离,见天冷难行,林子司便下令众人在一处茶摊稍加休息。
想着自己方才在众人面前的一番言论,引的众人心思浮动,林子司心中一阵得意。果不其然,一切都在父亲和殿下的计划之中。此次大燕之行,除去林语暮,其他目的都已达成,既挑拨了煜王和炳王关系,又将炳王控制在手中,更重要的是为日后云国挥兵北上,有了一个站得住脚的由头。至于林语暮,既然已经验明正身,日后大不了派人取了她性命便是。一介女流,难成大事。
林子司抬起头,正好在余光中瞥见一人的身影,随即眉头一皱,冲着身旁人吩咐道:“你们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林子司步行离开了茶摊,走入一僻静处。
看着来人刺眼的笑容,林子司冷声道:“你竟敢出现?”
林语暮轻松道:“若我今日不来,只怕你活不过午时三刻。”
面对林子司难看的脸色,慢慢展开一封书信,林语暮轻声念道:“父启,儿已见子朝于燕国都城,但此子朝乃语暮所扮,现藏于煜王府中。子朝所去何处,儿并无线索。语暮虽已长成,然性情狡诈,心思狠毒,丝毫不听儿之规劝,一意孤行,口出狂言,对父亲心存不满,对母亲恶言相讥。儿写此信,虽有僭越,但仍要直言,语暮性恶,乃林氏不肖子孙,实所不能容,万望父亲再三思量……”
听着林语暮一字一句将自己写给父亲的书信诵读出来,林子司的脸都快扭曲到变形,原来杀人夺信之人是她,是林语暮将自己围困于驿站之中,担忧不已。
握紧双拳,林子司动了杀意,想直接在此处解决后患。可刚刚向前走了一步,一道黑影闪过,站在林语暮面前,持刀而立。
这个人,林子司也见过。
“我曾告诉过你,林家一日不灭,我便也要在这世上苟活一日。所以,不要在白费力气,浪费时间。”
“你到底也是姓林,难道要灭族灭宗嘛!”
“呵,自从李苑芳诬陷我母亲的那一日起,自从我母亲撒手人寰的那一刻,林家于我,便是至死方休。”
林语暮的眼,冷的出奇,浑身的杀气就连见惯死亡的仆郇,都觉后背一凉。
“既然如此,我又岂能容你在世。”林子司眉梢一挑,扫了眼紧戒的仆郇,轻蔑道:“以为仅凭这样的一个死士,便能保你性命。你也太小瞧我林府的亲卫了。”
说着,林子司将响哨握在手中,时机一到,便会召集众人。而林语暮也看在眼中,丝毫不在意,反倒开口问道:“李苑芳为你花了大价钱求得的那块贴身玉佩,可还在?”
手上一顿,林子司心中一紧,那块玉佩多日前便不见了踪影,看此情形,必是在林语暮手中,随即厉声道:“拿来,我留你全尸。”
“真要收尸,恐怕也是我替你收。那块玉佩连同写你给萧承衍的书信,估摸着此刻,应当已经摆在燕皇的书案上了。”
林子司大惊,眼中怒火四溅!
林语暮欣慰的笑笑,“若换做是我,此刻必然挑出最快的马,直奔云国边关,一点都不敢耽误。说不定下一刻,都护营的人便追了上来。”
握紧双拳,林子司恶狠狠的瞪着林语暮,一言不发。若林语暮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当真是性命难保,一个帝王怎能允许被人算计,就算是假,仅凭林语暮手上那些书信中的任何一封,也是捏住了自己的命脉,他又怎敢去赌。
一阵凉风拂过,吹动这四周枯黄的野草。哪怕只有丁点声响,也让林子司心中警铃大作。
将响哨收入袖中,林子司冷眼瞥着林语暮,沉声道:“你可相信,总有一日,你会死在我的手中?”
点点头,林语暮颇为赞同,“凭你的资质,想扳倒我,轻而易举,更何况还有林余安在你背后保驾护航。所以啊,你说的话,我信。”
又是这个笑容,明明他们彼此都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可林语暮却能冲着自己笑的如此乖顺,如此淡然。无论自己如何嘲讽挑衅,但却丝毫不能勾起她半分的心绪波动,结果反而显得自己失了风度。林子司将林语暮此刻镇定自若的样子深深的刻在眼中,待他回云国后,必要让她知道,得罪自己是何下场!
老树上的昏鸦,不适时宜的一声干哑嘶叫,算作是最后一个结束。
林子司转身离去,不在多说一句。而林语暮双手背于身后,勾着嘴角,欣赏着故人最后的身影……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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