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饭食一碗白饭,两根青菜,还真是没有半分优待,瞥了眼旁边还在处理公文的付扬之,越则昭扬了扬眉,随手端起一碗吃了起来,不见丝毫身处牢狱的窘迫。
放下空碗,看着还在伏案书写的付扬之,溱郡王笑了笑,自从自己被抓进了大牢,付扬之便寸步不离的跟进了牢房,就怕趁他不备自己被人无罪释放,呵,书呆子一个。
“付大人,若不饿,可否将你这份归本王?”
付扬之抬起头,盯着溱郡王,那日在王府暴怒的那个人和眼前之人,好像全然不同,此刻的越则昭好像是早已知道结局的局外人,冷笑的看着自己卖力演出。
沉默片刻后付扬之不再看他继续低头书写公文,回应道:“溱郡王随意。”
瞧着付扬之明明对自己满是不满和不屑,但面上却不露分毫,明明完全不屑与自己为伍,但却不得不共处一处,越则昭觉得好笑,“付大人对待公务如此废寝忘食,尽心尽力,父皇能有大人这样的铁面忠臣,万幸啊——”
头虽未抬,纸上笔墨却是一顿,握笔的手攥的生紧。万幸?呵,还真是幸运至极。一笔严谨工整的楷书而名誉天下的付扬之,在纸上却错了一字。
牢狱之中,分不清日夜,辨不明时间,付扬之面前的公文换了一摞又一摞,越则昭抽了本民间话本静心翻看,每个人都很安静,除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大人,府尹又派人来了。”
“又不是第一次,照常即可。”
“可这次……来的是卢大人。”
抬起头,付扬之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道:“你是说卢慎?”
“是,卢大人奉府尹之命前来放人?”
付扬之闭上眼睛,声音有几分沉闷压抑,但依旧坚定回道:“无论是谁来,都不能坏了大燕律例!”这句话付扬之不仅是说给其他人,更是说给越则昭,无论越则昭如何自信,律法面前他付扬之也绝不让步。
左右都在一间牢房,越则昭自然是听到了付扬之方才的话,只不过听见了又如何?翻过一页书,书上写的趣闻逗得他哈哈大笑,根本没空看旁人一眼。
脚步声近,付扬之抬头看着来人,“卢慎?”
“所有人都在你这里碰了钉子,府尹以为我会是个例外。”卢慎笑着看向付扬之,语气中有几分玩笑的自嘲,也有几分无奈的叹气。
若说付扬之是寒门子弟中数十年一遇的大才,那卢慎便是世家弟子中的典范,两人同在百家壶汨中初出茅庐,步入官场,一个是竹中君子宁折不弯,一个是玉中公子圆润通透,无论从出生背景,还是处事风格,两人太过不同,卢慎有世家撑腰,付扬之有寒门声援,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二人之争,却终究失算了一件事。
与君一壶酒,可以慰风尘,旗鼓相当的除了对手,还有知己。
当日付扬之秉公执法,得罪同僚,带着上书奏折和一席行囊走出御史台的门栏。本以为他这一身也只有青灯古籍相伴,却不想在燕都城门前,卢慎拿过他的行囊,递给他一封奏折告诉他,如果一封不够,还有他的一封。
君子之交,一句话,足矣。
后来犯事的官员被查处,可他二人也被同僚排挤到了这燕都大牢。
“你是工部侍郎的儿子,怎么会和我是一个下场?”
“那你还是御史清流,怎么会和我一个下场?”
二人相视一看,抚掌大笑。
看着此时手拿钥匙出现在外的卢慎,付扬之皱紧眉头,他还是不敢相信帮助自己找到罪证,和自己发誓要抓住凶手的人会出尔反尔?他是背弃了他们的承诺?
卢慎拿着钥匙准备打开牢门,却被狱卒拦下恳切道:“大人,这门不能开啊,若您开了,付扬之大人这些日子的用心就白费了啊。”
“本官自有打算。”
狱卒还欲在拦,卢慎用从未冰冷的声音沉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有人知道这一点,我这个燕都大牢统领更该遵守。”卢慎加重了所有人这三个字,这其中包含了付扬之,在这里付扬之只是副职。
看了看付扬之又看了看卢慎,左右为难之后,狱卒长叹一声,还是让开了大门。钥匙撬开了坚固的铁链,“咔哒”一声,大半朝堂希望打开的铁锁总算开了。
付扬之全程未开口一言,只是看着卢慎向前跨了一步,站在溱郡王面前,说道:“溱郡王,牢门已开,你可以出去了。”
没有回应,昏暗的牢中只有一页页清脆的书页声在越则昭的指间响动,所有人都在等着越则昭走出去,唯独他却不急不慢,目光扫过书页上的一行行字,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谜。
“什么挚友至交,不过一场骗局,这书写的还真是好笑。付大人,你在这牢里这么清闲,也不妨一看解惑。”
合上书,溱郡王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打开的牢门,眉头一挑,向外走去。
越则昭的每一步好像都是在对付扬之的嘲笑,蚂蚁即便拼上粉身碎骨的力气也动不了老虎的一根毫毛。
付扬之握紧双拳看着又一次上演的官官相护,想起那人倒在府衙前眼中的绝望,心中气愤难当,就因为他们是普通百姓,所以死了也就死了,就因为他是皇家贵子,所以杀了人也可以逃脱?同命不同价,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还有卢慎,当初和他一起谈笑古今的人,终究背弃了约定,付扬之想骂他一千次一万次,可看着卢慎时却不知怎得,说不出一句斥责。
越则昭抬起的脚,在最后一处止住了步子,转头看着付扬之道:“付大人那日冲进王府中曾说过,有罪者无论藏得多深都会被你绳之以法,如今你还这么觉得吗?”
付扬之盯着越则昭,郑重立言:“初心不改。”
“说的好!不愧是冯大学士举荐的人物,这一身骨气难得,如此本王又岂会违律而行?”越则昭转身背对牢门,抬脚向付扬之走近,勾着嘴角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本王是被你抓进来的,自然要被你亲自请出去,放心,谁来我都不会走。”
猛然转头,对上越则昭轻蔑和傲气的目光,付扬之明白了,自己抓了他便是打了越则昭的脸,越则昭不仅要出去,还要踩着自己一身清白的出去。
看到付扬之明白过来,越则昭重新坐回墙边,“大燕律法规定,凡犯重罪者未开堂过审不得擅犯,本王虽无罪,但也当遵纪守法,让外面的人都散了,不要知法犯法。“说完看向卢慎道:“你叫卢慎?卢封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那倒不错,本王记下了。”
卢慎对于越则昭的赞赏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回答,抬头看向付扬之道:“既然溱郡王已然言明,扬之你还是回府衙办公吧。“
付扬之没有说话,坐回书案前,提笔书写,见此卢慎碍于众人也不多说,锁了门,交代道:“郡王若有什么吩咐,尽管派人知会我。“
越则昭点点头,看了看离开的卢慎,又看了看埋头书写但显然心不在焉的付扬之,眯了眯眼,这两个人倒是有些意思……
燕都府衙内卢慎向坐在上座的人禀明牢中情况,来人听后问道:“郡王当真说要按律行事?
“正是。”
得到答案,坐上之人心中很是满意,五皇子终于也稳重了,安家日后除了煜王,还有溱郡王。
安郡公放下手中茶盏,回想起那日得知贵妃要他立刻接郡王出狱,心中就觉不妥,但念及贵妃终究还是来了,不想倒是郡王自己想的明白,郡王是被以杀人之罪抓入狱中,若不能以清白之名出狱,而是以权贵之身强迫放人,终究会留下话柄,于后不利,郡王能想到这一点,也不枉自己悉心教导。
安郡公起身,拍了拍卢慎道:“我也曾是你父的上级,你父兢兢业业,办事勤勉,终能担重任。你的名字我也曾听闻,年纪轻轻便才学斐然,如今虽在此做些清闲差事,但磨练一番总是好的。年轻人好好做事,天道酬勤,日后总有机会。”
卢慎躬身后退一步,不住痕迹的躲开安郡公,行礼道:“多谢郡公指点。”
送走安郡公后,卢慎收了笑容,吩咐人送些话本和吃食给狱中的越则昭,还将一摞公文一并送给付扬之,嘱咐道:“告诉付大人,府衙事务繁多,待在牢里不如在外处理的方便。”
鸣冤鼓十年不响,响起之时,便可撼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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