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耀让封侯放手的厉喝声、电梯里众人的悲呼与惊叫、电梯往下飞坠时产生的磨擦声,尽入卫霄的耳内。通风管道随着大楼的摇动而不住地晃荡着,把躲于其中的卫霄颠得头昏脑胀。幸亏,余震很快就消逝了,卫霄才睁开了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转过小身子,趴在通气孔的边沿,探出半个小脑袋,往电梯隧道下张望。
漆黑的通道下方,隐约有着两点星光,沈惠茹那尖厉的嗓音,缭绕在卫霄的耳畔冉冉不绝,看来电梯并没有一坠到底,反而没掉下去多久就卡住了。看过底下,卫霄又扭头仰视,可以看到隧道的顶部缭绕着金黄色的火焰,就像闻君耀说得那样,雅苑的后厨室爆炸了,如今已燃起了大火,正四处蔓延。
虽说顶上尽头处的火势极大,却没有照亮下方的隧道,反倒有一缕缕浓烟,渐渐下沉弥漫于升降通道内。卫霄不知道闻君耀他们会不会正巧落在停靠的出口边,是不是会拉开电梯门逃生,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的这条小命必须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保住了。
卫霄再次回过身,抬起小胳膊小腿,朝黝黑的通道内侧前进。闻君耀原本打算把手里的手电筒插在他外套的前襟里的,可惜地震太突然了,没来得及。卫霄一边摇着小脑袋,一边观察着黑暗的通道,是的,他看得见,而且看得很清楚。自从被玉牌中的水溅入眼内,他就可以在昏暗的地方视物了。比如在半夜的医院内,没有舒郁的光芒,他也能看到特诊病房里的一切。但当时他只有个很模糊的意识,没有像此刻这般了解到自己的能力。而且,卫霄觉得他的眼睛似乎看得越来越清晰了。
通气孔是由看似聚氯乙烯,又像铝合金的长方形的管子组成的,大概因为材料特殊弹性较好,所以即便已经遭遇过多次地震,管道亦没有断裂或歪曲,只是偶尔有几处被外侧的石壁压塌的地方,卫霄勉强可以爬过去。
卫霄爬得很快,马上就遇到了通气管道内部的分岔口,接着便是往左还是往右的艰难抉择。当下正陷于困境,且每一分每一秒都处于危急之中,卫霄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他先是侧头竖起小耳朵,把小胖手放在耳后仔细倾听,两边都没什么动静。然后把脑袋伸入左右的通道里深呼吸,并定睛往内侧观望,没有烟味,通道亦无塌陷之处。
没发现任何异常的卫霄,干脆凭着感觉往右走,因为多次不确定的选择,卫霄逐渐生出了彷徨之心,干脆沿路上慢慢念起了地藏经。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万无量世界……”
卫霄嘴里念着经文,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来缓解压力。要是可能的话,卫霄也不愿意走上这条路的,他并不是个大胆的人。可自己受了闻君耀的庇护,是不争的事实。而且除了他,谁都无路可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自己去争取那一线微弱的可能性。何况,电梯内还有好几条人命正握在他的手里呢!
卫霄小气,也自私,却从来不是个不顾他人性命的人。走上这条路卫霄就知道不可能回头了,但即便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却不是不害怕,不彷徨的。此刻,地藏经一字一句的从卫霄的嘴里念出来,仿佛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炎日下的一汪清泉,卫霄内心的担忧与惧怕渐渐的淡去了,只留下一股坚定往前的信念。
卫霄所在的大楼是全国内都数得上数的名牌商城,自然极大,设置也极其的复杂,仿若迷宫一般。卫霄被通风管道里的岔道闹得昏头转向,想想吧,一个才两岁的小孩子,在蚂蚁窝般黑不溜秋的通道里找出路,有多么的艰难?就算卫霄的心智是成人,但每当与岔路相逢,亦是一筹莫展,根本不能肯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幸亏期间没有地震侵袭,否则还真有些走投无路的感觉。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可能才几分钟。在黑暗的通道里攀爬的卫霄,感觉手脚好似灌了铅汁,疲惫的再也举不起了,膝盖更是疼的发麻,每爬一步都让卫霄拧起了眉头。但卫霄没有放弃,也无法停止自己的脚步,只能用口诵经文来缓解自己身上的疲劳和疼痛。
功夫不负有心人。卫霄又选了一次方向,转了两个弯道后,看到了一片黯淡的光芒。是前方通风管道底部的一处破了个大口子,隐隐的白光正从这处缺口照上来。卫霄飞快地爬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往下看。
下头是个房间,房内一片寂静,地板上皆是翻倒的沙发和茶几,好像是个娱乐间,那一点白光是从窗户外透进来的舒郁的光辉。
现在,摆在卫霄面前的是两条路,下去,或是继续走。这两个选择各有优缺点,如果要下去的话,他如今是在天花板上,在没有人接应的情况下,该怎么样才能下去呐?若是继续往通风口的另一头走,眼前是没问题,但会不会走入死胡同、一直找不到出路、或是遇上地震……都很难说。
卫霄已经受够了狭小的通气孔,倾向于从破开的洞口,跳到凌乱的房间里去。但他与地面的距离,起码有两米高。地板上虽然有沙发,但没有对准他藏身的洞口,作为骨骼还没有长硬的幼儿,卫霄不敢冒然犯险。眼下他可是在逃命,万一把自己摔坏了,窝在包厢里无法动弹,别说送信救人了,只怕连自己都交代在这儿了。
那……要怎么下去呐?
卫霄蹙起淡眉,开动小脑袋,却没能找出个合理的方法。正焦急之时,卫霄的手无意间蹭到了自己的衣摆,一个念头跃出了他那混沌的思绪。
卫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和罩裤,从口袋里取出了小手绢,解下了鞋子上的鞋带。卫霄先在破洞旁找了一圈,挑了个看似坚固的裂缝把手绢系上,系的时侯有讲究,就是挑手绢的两个角穿过缝隙处打上两个死结,好像打上吊用的绳结一样,漏出下方的空隙,可以把衣袖穿过去,并用鞋带绑紧。随后,把另一只袖子和一条裤腿打上结,接着拉直看看长度。卫霄觉得不够,又脱下了内衣,用余下的那根鞋带,把内衣绑在最下方的裤腿上。
好了。卫霄拉了拉由衣裤组成的绳子,觉得还算牢固,便把‘绳子’从破开的洞口塞出去,由得它垂落在包厢内。卫霄小心的抓着衣服滑出了破洞,一点点往下爬,他的胳膊很酸涩,自然而然的把衣物抓着更紧,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卫霄把衣服系的很紧,一路上虽是摇摇晃晃的,但爬得很顺畅,只是‘绳子’仍不够长,最下方离地面还有三尺左右的距离,但这点高度,卫霄可以放心的跳下去了。
卫霄低头看好了方向,心里数过一二三后猝然松手,下一刻跌落在铺着红地毯的地板上。落下的时侯没有磕着东西,只是腿脚酸软站立不稳而摔倒,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让肉乎乎的小屁股有点发疼。
时间不等人,卫霄赶忙撑着胳膊站了起来,扬手拉住从天花板上垂下的‘绳子’末梢上的内衣狠狠一扯,把衣服给扯了下来,迅速的套在身上。穿好内衣的卫霄,打量着从头顶上的洞穴中不能看到的角落,是包厢的出口,门已经震碎了,卫霄可以直接出去。
卫霄在离开前,回头扫视了一下房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卫霄虽想取一块沙发的坐垫上路,万一地震,可以顶在头上挡一挡。但卫霄人小力乏,带上体积比他还大的坐垫,只怕走几步便要歇一歇。因此,卫霄只能放弃。
卫霄跨出破门槛,险些踩到贴于门缝外的一只手,这是个死人的手,对方的脑袋被坠落的石壁压破了,留了一头红白色的脑浆,正瞪着再也不能转动的眼睛,望着房门的出口。
卫霄是被吓着长大的,此时看到这样的死相,已经不能让他动容了。但卫霄仍不自禁的念起了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卫霄边诵经,边环顾着周围的环境,脚下亦没有停步。这是个俱乐部的大堂,墙上有名字,却因为酒架子的倾翻而遮挡住了。大理石的地面上,都是打碎的酒杯、酒瓶、碟子等等的碎片,一股葡萄酒的香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窜入卫霄的鼻尖。卫霄迈着小腿,跃过破烂的桌椅和没有了声息的肢体,往大门外走。
大楼不同于通气管道般的迷宫,卫霄很容易便找到了每个楼层上的指示平面图。就如之前的猜测的那般,大楼只有三条路可走,两侧的安全楼梯和五架电梯。但五台电梯其中只有三架可以到七楼以上的楼层,并且其中能上十八楼的只有中间的那一台。这样的布置很不合理,但设计者可能是为了凸显上层人物的优越感,而忘了安全性。
卫霄瞅着平面图上十四层楼的标示抿了抿唇,当即往左侧的通道内走,即是十八楼上被压在墙壁下的那一侧的走廊。卫霄知道在停电的情况下,电梯肯定是不能用了。但之前他们虽以为另一边的楼梯间或许也像右边的安全出口一样震垮了,但谁都没有亲眼看见总还有一线希望的。卫霄一面走着,一边已经开始思索起,如果这条路走不通,他该用什么方法下楼了。
正在卫霄往十四楼左侧的安全门跑去的时侯,随着电梯掉落的人也没有闲着。当初地震之时,闻君耀和封侯是站在电梯箱顶上的,电梯坠落之际,两人根本站立不稳,未免摔倒被砸破脑袋只能贴向墙壁,短短几秒之内,把肩头的衣服磨破不说,连背上的皮都擦掉了,鲜血迸出迅速染红了衣物。
封侯、闻君耀都是在危机时刻都能冷静下来的人,突如其来的地震并没有让他们惊慌失措,反而在余波过去后,忍着疼查看起电梯隧道内的情形。
“君耀,君耀你快下来啊,我好怕啊!君耀,你没事吧?你回答我啊?君耀!都是那个小灾星,我们都是被他害的,我就说让他快点走,你们为什么……”
“你他妈给我闭嘴!要是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打你!”小刘最看不上的,就是凡事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的人。何况,那个乖孩子还这么小,就知道为了他们去拼命了。在今天这样的惨剧下,就是成年人也不敢独自去求救……小刘想着卫霄那小小的身影,鼻子一酸,眼睛里模模糊糊的。要不是他还顾忌着闻君耀和宝宝与身边的女人是认识的,兴许早就一巴掌挥过去了。
“封哥,你们还好吧?”晓宇擦了把眼泪,昂首询问道。
封侯正同闻君耀一起拿着手电筒照着升降通道的四壁,他们的运气依然糟糕,门倒是看见了,但在上方四米处,即是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才堪堪能够到。但光是手碰到不锈钢门是没用的,要拉开才行。
闻君耀与封侯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没有梯子,无处借力,就算再上来两个人,让他们踩在对方的肩上去拉门,也是做无用功。封侯听到晓宇的问候,叹了口气低头回道:“没事,就是肩上擦破了,出了点血。”
“喂,孩子还好吧?”冯耀春听不到卫霄的声音,提着心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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