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他们落到照柱崖底的那次乔装完全不同。
孟惊羽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落魄到连站着都需要扶着的,居然是那个风致无双,在混乱的战场上仍旧指挥若定、挥斥方遒的林世卿。
他的剑使得那么好,行云流水,剑挥时轻如飞腾,剑斩时重若霹雷。
但现在,那只右手无力地垂在他身侧,平常时刻不离身的古剑龙渊老老实实地蜷缩在剑鞘里,无精打采地悬挂在马鞍边上。
除了崖底那次,他从没见过林世卿这样狼狈的模样,可那次林世卿还能跑能跳,顺路收了个徒弟,两人尚可结伴而行。
可这次,林世卿在他还不省人事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他愿意相信林世卿能回来,但是他有多愿意相信,就有多畏惧等待。
大约也是因为从没有这样畏惧过的原因,所以这一个月以来,格外的疼。
无时无刻,随时随地——眼睛疼,手疼,心疼……浑身都疼。
常笑站在一旁看着这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忽然泪如雨下——透过水雾氤氲的目光,他几乎不敢直视这个连下马、站立、行走都要人扶着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死过去的人,他的林先生。
常笑低了头,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孟惊羽紧紧攥着的手上,那只布满茧子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血色尽褪、颜色青白,嶙峋的骨节凸起得分明。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这一个月间,将齐军烦得焦头烂额,滑溜得如同泥鳅一般,在齐国后院纵火还来无影去无踪、有如天助的轻骑部队的将领,居然……是这样一个满身脏污一脸狼狈的家伙。
哪里有白袍?
他怎么没有看见?
孟惊羽喉间翻滚几遭,口唇开了又闭,可始终都只能哆嗦着嘴唇,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四肢像是僵住了,血液也像是停住了——他像是怕触碰到什么,又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他只觉得他的身体忽冷忽热的,控制不住地打着颤。
初闻林世卿领军离去深入齐国腹地、独自面对齐军时的焦虑、愤怒、担忧……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全部荡然无存。
一整个月以来的躁郁烦闷,乍闻淮东平原简报的寝食难安,失而复得的惊喜交加……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自骨髓深处一寸一寸蔓延至发梢和指尖的细密的颤栗与震动几乎淹没了他所有感官——不过顷刻之间,很多个画面自他脑中流星似的一幅一幅闪过,可最终,他的世界里铺天盖地地只剩下了几个字。那几个字排山倒海般地向他席卷而来,继而吞没了他所有残存的思绪。
世卿……他的世卿,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怎么……还要我这个伤员……咳咳,先过去拜见一下……才肯迎接么?”远处的人抿了抿嘴,面颊尝试着抽动了几次,终于成功勾起了一个差强人意的弧。
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一句调侃被他说的断断续续语不成声,如同最蹩脚的艺师拉的二胡,听到耳朵里不仅找不到一点音调,甚是光是听着,都觉得是像拉着嗓子一般不舒服。
可这句话听到孟惊羽的耳中却是时如炸响,时如天籁,黄钟大吕一般一把震醒了他。
得了令一样,孟惊羽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站在韩昱面前比量了片刻,继而利落地从韩昱手中将人接过来,打横将那人抱到了怀里。
孟惊羽胳膊一沉,心才跟着慢慢落回原处——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有些切实的感受。
他低下头,用力一眨眼,悬在眼眶里许久的液体才终归滴到了怀中人的脸上,晕开了一小块杂色。
孟惊羽的嘴唇仍是哆嗦着的,手臂却很稳,没有紧一分也没有松一分,像是抱着天地间更加珍贵也没有了的瑰宝——他手中的身体是温热的,带着轻微的震动……那是心跳的声音!
孟惊羽简直想把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他再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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