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兴奋之后,却忽然摇头苦笑道:“东海,秦汉以后,国家一统,儒道昌盛,已逾千载。居中央以威蛮夷,处上国以恩藩属,持操守而言仁义,行善举而秉忠孝。君子言于义,小人言于利,即便如今人心不古,你想以天下之利动荡万民贪婪,以四海之财驱生华夏野心,恐怕难以登天啊。更不用说诱其去国离家,背弃乡土而经营海外。东海不见嘉靖年间的王直,称徽王而为倭国太上,胡宗宪一纸招降文书,便毅然渡海来归,以致身死名灭乎?”
沈重笑道:“信王,居封地处王府以为藩王,居万里掌一国以为诸侯,殿下如何选择?”
朱由检闻之愕然,思之再三,竟然不能决断。
沈重又笑道:“殿下可是难以决断,那臣就换个问题。以天子之尊,臣尚以年奉五百万两于内帑,就从万岁手里买了个威海伯,请问殿下,天子可为利诱乎?”
朱由校毫不惭愧,大声呵斥:“这可要说清楚,当时说得乃是五六百万两,现在朕明白了海上巨利,所以就不是五百万两,而是六百万两,一年!”
沈重失笑道:“陛下圣明,臣佩服得五体投地,唯谨遵圣意尔。不过,陛下,信王,可知江南、两广、福建三地,每年从事海上贸易之家,多达数万乎?自东南出海,从我大明属国,直至西洋管辖诸国,定居经商之民已达数十万之多乎?”
朱由检摇头道:“即便如此,相比我大明亿万百姓,也不过些许之人。”
沈重笑道:“只要方向正确,何必非要在有生之年建功。上为天子国家,下为黎民百姓,我开了一道通达四海、殖民域外的口子,至于何时克尽全功,又关我什么事情。最起码,当个四海大盗。劫掠大洋,奉承天子,反哺朝廷,还是能做到的。”
朱由检失笑道:“东海如此大志。竟不愿功成名就,光耀古今么?”
沈重摇头叹道:“始皇帝筑长城、修驰道、兴灵渠、拓疆土,汉武帝驱匈奴、征西域、筑雄城、封狼居胥,隋炀帝征高丽,修运河。都洛阳、巡张掖。此三帝哪一个不是千古明君,那一项举措不是利国利民,唯惜欲建功于一代,而耗尽民力,以致留残暴于史册,留骂名于千古。臣愿陛下思之慎之,凡事当量力而为,只要方向正确,从容施政即可,须知慢只是是小过。快则是大罪也!”
朱由校点头说道:“比如说辽东,若是当初量力而行,守而后战,循循渐进,也不至如此局面。”
朱由检却摇头说道:“岂能以偏概全。时机稍纵即逝,自古人亡政失,天子当刚毅果断,趁大有为时一举而定,岂可以缓救急,期待后人?”
沈重瞥了一眼朱由检。嘻嘻笑道:“殿下英明,比臣强百倍。只是臣性子疏懒,但求为天子国家略尽绵力,为万世太平稍有增补。只喜剑走偏锋,不愿逆流而上,此心无憾即可。至于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朱由校也摇头说道:“扯得有些远了。东海,你这想法虽好,手段却过于麻烦。依朕看来。一道圣旨即可,何须远赴海外,离家万里,和朕人海茫茫,再难想见?”
沈重双目一闪,吃惊问道:“想不到陛下竟别有机抒,臣佩服万分,还请陛下指教。”
朱由校得意道:“重建市舶司,限令贸易港口,派太监以收海税,何须你下海抢劫?”
沈重闻听,立即躬身下拜,口中连连称颂道:“陛下圣明,臣钦佩不已,那就请陛下早下圣旨,为国敛财。”
朱由校哈哈大笑,对沈重挪揄道:“人皆称东海大才,想不到也有不智的时候,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非要七拐八弯,费力费时还要自讨苦吃。”
沈重对朱由校无限感慨道:“天子到底是天子,王霸之气,非臣所及也。臣一向胆大妄为,驱水师劫掠东海,尚不敢明张目胆以定边军为之,只敢诈称海匪偷偷摸摸,为朝臣弹劾时,也唯有厚着脸皮死不认账。想不到陛下竟敢公然恢复万历旧事,堂堂正正收取赋税,吾皇圣明,有太祖之英烈,有成祖之雄姿,臣当为大明贺!”
朱由校愤愤看了一眼沈重,回头对魏忠贤说道:“朕还尚未完全明白他的小人心思,但也知道必是又讥讽于朕,你这老奴还不为朕解说明白!”
魏忠贤苦笑道:“皇爷,您若真下这道圣旨,别的老奴不敢说,不过保证出不了皇城,就能让内阁给您顶回来。”
沈重接口笑道:“然后诸大学士轮番觐见,百官汹汹上疏直谏,言官御史谩骂于朝,文人士子午门扣阙,天下攘攘齐称昏君。陛下要么学万历皇帝闭门思过,要么干脆下个罪己诏低头了事。当然,若是陛下王霸之气十足,有太祖高皇帝和成祖爷的干脆利落,与群臣横眉冷对一步不让,然后挥刀嚯嚯,杀他个人头滚滚,自然也能如陛下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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