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找遍了整个茗雅楼都找寻不到卿萍的踪影,问了所有的伙计,皆是摇头表示不知其所踪。直到我寻到茗雅楼的后院,只见卿兰正仰着头失神地盯着树梢的某一端,那里早已被冰雪覆盖,冻结成冰。她的眼神是哀伤的,是复杂的。隐约间,我仿佛猜到了些什么。
我定定神,便迈开步伐朝她走去,双脚踩在未融化的雪地间孜孜作响,她这才发现安静的此处又多了一个人,蓦然回首凝视着我道:“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让卿萍走了?”
“是。”她的低低地答道,那声音,既苍老又冰凉。
“你是她母亲……”音还未落便被她厉声打断:“我没的选择!”
“你有选择的。”相较于她突然的激动,我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卿萍突然跳飞天舞,而他却正好在卿萍表演飞天舞的那一刻出现了。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你自己心下清楚,和你合谋的人是谁!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将自己的女儿推入那个皇宫,你知道不知道那个皇宫有多么险恶?卿萍这样单纯如何能堤防的了明枪暗箭?”说着说着,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
“合谋?当大内侍卫统领亮出他的腰牌那一刻,我便没的选择。他是皇上,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她的声音尖锐的响彻着寂静的密林,林间风声伴随着她的声音而回响呼啸着。
我却是怔住,哑然无言。
原来安排这一切的人竟是大内侍卫统领翔宇,他到底是何居心?
突然想起昨夜他对我的阴狠与杀意,我猛然发觉,这所有的一切似乎是……是我间接造成的!
卿兰突然冷冷地笑了,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最后不发一语的转身离去。
头一回,我见到如此失落的卿兰,那样悲凉。
深林路径幽,寒风如刀,冷刺骨。
这回竟轮到我在此处失神,就连下雪了都不自知。
直到冰雪飞洒,斜密的将我笼罩其中之时,我方伸出手接着那片片雪花,心绪一片紊乱。
红尘中的俗世似乎永远都缭绕在身边,挥散不去。也许我真的是累了,若换了以前,我定然会去见壁天裔的,我决不会管自己的出现是否会影响了他的皇权,更不会顾虑其他……
可如今的我,在宫廷里陪那些女人斗累了,更在承受了夜鸢的不信任后,再也找不回曾经那个自己了。
我只想离开,我想回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平平淡淡的了此残生。可是为何华太后不放过我呢?你的儿子我已经还给你了,为何你还是如此苦苦纠缠不放,辕慕雪真的有那么可恨?
突然我感受到身后一阵凉风,是人的气息!
我猛然转身,想要呼喊,一双手却紧紧地捂住了我的唇,“别出声!”
我瞪大了眼睛欣喜的看着楚寰这样好端端的出现在我面前,忙扯下他紧捂住我唇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你回来了!莫攸然呢?”
“我和他散了!”他的手紧紧掐着我的臂膀,隐隐有些颤抖,那表情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而他的语气更是虚弱无力,好些字都被寒风吞噬。
“你怎么了?”我发现他的不对劲,立刻出声询问,而下一刻他的双腿一软,便要倒下去。我立刻张开双臂搂着他的腰,想要扶住他,却因承受不住他的力道,与他一同摔在雪地之中。
我的手心传来那一阵阵冰凉触感,黏黏的,还带着一股血腥。
“你受伤了!”我担忧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我,眼神迷离且涣散,嘴角勾勒出那浅浅的弧度,笑的温柔异常。
“未央……”那的声音暗哑着,手无力的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一颤,正想要躲,却发觉他的眼神是那样悲伤。
“你可知,我爱了你多久……”他的口气深远空洞,却是那样温柔如水,就像在说着一件他掩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也只有在此刻,我才……能对你说。”他那冰凉的指尖一寸一寸的抚摸着我的脸颊,眼眸,额角,鬓发。直到他的唇渐渐靠近,我并没有躲,只是闭上了眼睛,承受了他那浅浅的吻,那样小心翼翼,那样珍惜,那样颤抖。
我知道,楚寰此刻是神志不清的,也许,只有这一刻他才能做出真正想要做的事。
当我再次睁开眼之时,才发现他已昏死过去,那安宁的睡梦中,嘴角藏着笑意。我喉头的酸涩,怎都无法忍住。
——我们相识已经十二年了
耳边不断浮现的是他对我说的这句话,我们相识已经十二年了。
我却不知道他一直这样默默的在爱着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是亲情,是友情,却从来不知那是爱情。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将楚寰背回了我的屋子,而他腰间的血早因在冰天雪地中而凝固。一路上伙计们看着我接连露出诧异的表情,因为茗雅楼的伙计几乎都认识楚寰,故而没有闹出多大的乱子,只是担忧的询问了几句话。
而卿兰在见到楚寰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戒备,却还是为楚寰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为他清理了伤口,敷了药,血也止住了。还特别交代我在养伤期间他不能吃腥辣之物,更不能再动刀剑。临走时还开了几副药,让我每日要按时喂他服下。
看着大夫远去的背影,我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拿着药正想去伙房为他熬药,卿兰却将我喊住了,冷冷地说:“如今少寰回来了,待他伤好,你们便离开。”
“我明白。”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便调头离去,可卿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们都是寻常百姓,受不起你们这些大人物的连累。”
我的脚步一顿,深深地吐纳出一口气,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明白。”
后来我在伙房中待了两个时辰,这期间我生火便花费了半个时辰,熬药的时候因为过了火候,烧焦了一锅,中途还打了两个碗。
我并不知道,原来熬个药竟然如此费神。
端着那碗我好不容易熬好的药急匆匆地跑到楚寰的屋子,心下十分忧心他的伤势,可是在我进入屋的时候却怔住了。
卿萍竟然回来了!
此刻的她正泪眼朦朦地搂着楚寰哭着说:“少寰你怎么伤的如此重,是谁伤了你……”
楚寰由于伤势未愈,全身无力,便也任她搂着,苍白的脸色无一丝血色。
我迈入门槛,将手中的药轻轻搁置桌上,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卿萍你怎么回来的?”
卿萍侧头看了看我,双手却仍抱着楚寰不放,一双含泪的眸子让人不禁生出怜惜之情:“昨夜那个人是皇上……”她说到‘皇上’二字之时我看见楚寰的脸色一变,而卿萍却未注意到,仍是泪眼朦胧的瞅着我说:“他说要封我为妃,让我在宫里住着。我不答应,绝食一天了,甚至以死相逼……他才放我离去。”
“宫中的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为何你不留下?被皇上看中是何等荣耀……”我浅浅低喃着,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自问。
“姐姐你知道的……因为……因为……”她窘着脸,一时间扭捏了起来,美目一转,望着楚寰,眸中藏着无限情意:“因为我喜欢少寰。”
那瞬间,空气中弥漫的是尴尬的味道,苦涩的药依然冒着滚滚热气,袅袅白烟如雾般散开,笼罩了我的视线。而楚寰对于卿萍却是疏离的,一双冰冷的目光隔着烟雾却是瞅着我。
“我并不喜欢你。”他那冰凉刺骨的声音使得卿萍全身一僵,瞬间的恍惚使得她连哭泣都已停止,只是含着泪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楚寰抢先:“我的心中已有所属。”
卿萍搂着他的手手一松,无力的垂下,如那被人操纵的傀儡般从床榻上起身,缓缓后退。
“卿萍,少寰他就是这样木讷,他不会说话……”我想上前扶住那晃晃悠悠的她,却被她躲过了。只是苦涩一笑,哽咽着说:“我明白。”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的心情却渐渐失落,我感觉自己似乎欠了她好多,收回目光转至楚寰身上,他却淡淡地回避了我的目光。我再次端起药,走至他床榻边:“我喂你喝药吧。”
“恩。”淡淡的应了一声,仰头,将目光投放至我脸上,却突然伸手,我忙后退一步。他的手却是僵在半空,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周遭的空气仿佛也在那一瞬间冷凝下来。
“我只是……”他顿了顿,漠然地收回了手,轻笑:“你的脸上沾了很多烟灰。”
听到这,我立刻奔至铜镜边,这一看可吓了一跳,我那原本白皙的脸上沾染了满满地烟灰。想必这是方才用嘴吹气生火时沾染的烟灰。我忙用手擦了擦,却擦不干净。
“我去……洗脸。”看也没看楚寰,我逃似的奔出了屋,摆脱了屋内那尴尬异常的气氛。
·
当我再次回到屋内的时候,药碗已经空空如也,楚寰也已睡下。我不放心他的伤势,便留在屋内看着他,以免他伤势复发。屋内的烛光点点闪烁着我的眼眸,冬日那凄凉的寒风由窗缝隙处溜了进来,直逼我的全身。
渐渐地,睡意袭来,我抱着双臂扑在桌上睡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却猛然惊醒,惺忪的目光在看见空空的床榻时惊住,睡意全无。
楚寰呢?
我猛然站起身,才发觉厚厚的被褥已将我紧紧盖住,为我挡去了冬日里的烈烈寒风。指尖轻轻抚上温暖的被褥,我心的一角就像被融化了般,荡漾起阵阵波动。
推开门,一阵猛烈的风猛灌过来,吹的我衣角飞扬,发丝舞动。眯着眼,瞅着孤坐廊前石凳上的楚寰,北风吹洒着他乌黑的发,凌乱不堪,却更显得不羁与豪放。那抹幽深沉稳的气质竟是如此迷人……
头一回我发觉楚寰也有着一张俊美的脸。或许,他一直都是,只是我从来都忽视了他的容貌,只觉得他就像一个玩伴,而且我时常会忘记他的存在。久而久之便也不会去注意他,可我一直不注意的人却一直在我身边。
“伤未好,却出来吹冷风?”我徒步前进,直到伫立在他身侧。
“我身子硬。”他答。
“为什么要对卿萍说狠话,你知道她……”我急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淡淡地打断:“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为了你从宫中出来,为了你放弃了荣华富贵。她那样单纯,你该喜欢她的。”我见楚寰动了动唇,我立刻说:“你的心,我明白。但是不可能,我们之间不可能。”
“我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他苦涩的笑了笑,“从你出生那一刻,你便注定是属于王者。”
“卿萍?”我震惊地看着廊前石柱后缓缓走出的身影,她的脸上净是嘲讽,净是自嘲。
“卿萍真是傻,竟看不出少寰与嫣然姐姐之间的关系,你们一定在背后笑我吧。”绝望的泪水沿着眼角悄悄滚落,那伤心欲绝的模样让人心疼,而我的愧疚之心也渐渐升起。
我想解释,却哑口无言。
“卿萍不该回来的,若能呆在宫中,就永远不会知道这样令人伤心的一幕。”她的目光来回在我们之间徘徊滚动,那目光就像是被人羞辱了一般,还带着仇恨。
“我恨你们!”她愤愤地丢下这句话,疯狂地冲出回廊,隐入那漆黑的夜色之中,寒风怒吼,北风凛冽,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已陷入了绝境。
也就在那一夜,楚寰、卿萍、我,三人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一连数日,再没见到卿萍的身影,茗雅楼因卿萍的消失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中,每天来闹场的客人几欲踏破门槛,更有些贵公子因此撂下狠话,若是不给他们个交待,茗雅楼就从此消失。
而就在几日前宫中传出了消息,新晋封了一个美人,卿美人。
原来,她又回宫了,是因为我与楚寰么?
楚寰伤势渐好,我便提议离开茗雅楼,以免每日要看卿兰的眼色行事。可卿兰却跪下求我看在她收留我与楚寰多日的面子上留下来帮她最后一个忙,扮作卿萍跳一曲飞天舞,再给诸位看官一个交待。
楚寰不同意,他说太过危险,帝都城的茗雅楼是贵族子弟聚集之处,难保没有人认出我。
可我没有答应走,因为我不喜欢欠人恩情。
卿兰明明可以报官,却还是留下了我们,而卿萍也是因我与楚寰才执意进宫的,我有责任为茗雅楼解难。
从什么时候起,辕慕雪的心竟开始变暖,变软?
殊不知正是那一瞬间的心软,酿成了那一夜的悲剧。
那夜,我身披雪白的轻纱舞衣,脸上戴着蝴蝶面具,翩然上台那一刻,流光肆意倾洒在我的全身,那金灿灿地光芒耀了我满满一眼。音乐声乍起,台下一片唏嘘,却也是一片担忧。也许他们在怕,怕“卿萍”会如上回一样从舞台上重重的摔下来。
虚步凌波,魅影广袖,红绫缭绕。我的身影轻巧熟练,漫天的月季将我全身包裹住。那淡淡的幽香伴随着曲乐声响,我头一回竟沉浸在这舞蹈的旋律中。我一直以为,之所以跳舞为的只是仇恨,可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喜欢它。
我赤着足,裸脚上缠绕那散发着光华的钻石脚链,一举手一投足皆随着舞台上的光芒而闪耀。
直到我手绕红绫飞身跃起,周围一片唏嘘之声,而我却因注意到迈入门槛的那一袭白衣,淡然的目光悠悠地转向台上的我,目光与我的眼神交错。
紧绕红绫的手猛然一阵轻颤,红绫险些溜出了手心,幸得我紧紧稳住。
身轻如雁的在空中旋转,飞舞,盘旋。
我的目光却在每一次回身那刻,停驻在那白衣翩翩的男子身上。
曲到高潮之处,我的喉头涌入酸涩,尘封在记忆中的那一幕幕如泉水般滚滚涌入心头。
——夫妻之间才相互不隐瞒,难道你要做我的妻子吗?
——慕雪,不是我没有争取过,而是早已无力再去争取。
——未央,愿与风白羽一同亡命天涯吗?
——来世,宁愿你我不相识……
——我,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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