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千秋笑着摇摇头:“你多虑了。我下山已七年,大事小事也见过一些。即便找到金姑娘,朝中那些言官也不会放过我,是吗?无非就是些媚上扰民之类的骂名。真不行,我便回山上就是了,怎么,他们还能把崆峒派给掀了?”
黄峰忧心忡忡地道:“大人,正因为如此,属下才不得不担心。”
尚千秋琢磨一番黄峰话中之意,轻笑两声,然后哈哈大笑:“哈哈,老黄,真有那一天,起码也是百年之后,你是看不到了,我呢,嗯……哈哈,干活去吧。找那个帮主,找他要几个老家伙,夜里上城墙。我们这么个搜法,那几个王八蛋能不怕?十有八九今晚要闯关!明天,你们巡捕和另外几个捕头回来,他们插翅难飞!”
马天复从尚千秋离开后便一直打坐至天黑,直到腹中饥饿才下床想找些吃的。一开房门,门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衙役
“干什么?”
“饿了。”
“你回去歇着,我叫你家婆子帮你做。”衙役口气冷冷的。
马天复心里有些发虚,摸了摸腋下暗袋里的两块腰牌,回床上了。
上午还重伤垂死,现下已无大碍,马天复当然不会认为完全是尚千秋的功劳。尚千秋疗伤时马天复丹田中自行涌出那股清凉之气连马天复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内力修为更上层楼,又突破了一层?马天复所练功法是从一本无名古籍上来的,名曰“八九玄功”。八九玄关倒是听说过,八九玄功中的八九又是何意?由于之前已历经七死八活,当时马天复与师傅都推测还有一死一活两关,如此说来如果这次也算一关,那离练成这八九玄功也就不远了。
那个锦衣卫说的话马天复有几分相信,不过没抱太大希望,只不过当时马天复是不信也得信。现在想来,人家今后不派人来杀人灭口就是上上大吉了。过阵子万捕头他们不回来,他马天复还真能带着这两块破牌子去翻供,去告发?人家死不承认,有什么办法?丢了两块腰牌,能是多大罪过?说不定还被反咬一口,说是被偷的。话虽如此,真要丢掉这两块牌子马天复也舍不得。万一万捕头他们真的回来了,人家来讨还这牌子,马天复拿不出来又当如何?
再往深处想,那块“云龙九现”已经撕坏了,这事情应该很多人都知道,金姑娘失踪后突然又冒出来一块,这当如何解释?而且那块织锦无论做成什么,天下都只有一人能用!又或者……有人谋逆?
想到这儿马天复自己把自己吓了身冷汗。
“马干事,饭做好了,我端进来?”门外是王婆的声音。
王婆是个有眼力见的,把几个下酒菜连同一壶酒三只酒杯一并端了进来。马天复招呼两个衙役喝酒,其中一个瘦的板着脸拒绝,但实在经不起另外一个胖衙役和马天复一起劝说,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老兄,我们是来保护小少侠的,小少侠保护百姓不顾自身安危,我们还用防他?卢大人是怕他出去了万一要找他,不见人,耽误了事情。”胖衙役一直喋喋不休,看来守了这么久,是憋坏了。
瘦衙役几杯酒下肚,还是一脸阴郁不说话。胖衙役与马天复胡吹牛皮,二人笑得嘻嘻哈哈,瘦衙役竟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这两人看他明显是有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就试探着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瘦衙役干了一杯酒后把酒杯摔个粉碎,骂道:“狗日的山贼,我日他祖宗十八代!”
胖衙役赶紧承着:“好好好,日他,日他,狗日你也日。”然后扯着嗓子大叫:“王婆!还有热菜没有?再上一壶酒一个酒杯!”
马天复觉得这胖子还真讨喜,补了一句:“拿陶员外送的酒来!”
几杯烈酒一下肚,瘦衙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其实真说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瘦衙役三十多岁了还光棍一人,相中了一个卖醪糟的女子,被迷得神魂颠倒。那女子是逃荒过来的,上无父母,对瘦衙役也有点意思。本来这个事两情相悦就成了,却因一件小事耽搁下来。
那女子说按照她们家乡的习俗,二人成亲要互赠一个荷包做定情信物,瘦衙役一个大男人哪会做什么荷包?随便买一个那女子又说他心不诚,不要。瘦衙役本以为小事一桩,拖拖也就过去了。没想到那女子较上了真,要么就亲手做一个,要么就要合肥县最好的荷包——要出自金姑娘之手的!
可金姑娘这时哪有空为他一个小衙役做荷包!别的织户还好说,王氏织户的大门都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费了许多周折都没见上王氏一面后,瘦衙役又转而托了好几层关系找带话给金姑娘说了这个事情,金姑娘也答应偷空做一个给他,结果荷包没拿到手,金姑娘出事了。
“唉,金姑娘真是个好人,可她那个养母王老太太,实在太不是东西,每天就是叫金姑娘做死做活,金姑娘都快三十了也没说给找个婆家,要不,就是招个女婿也好啊!”瘦衙役恨恨地叹道。
“嘿,我说你这人,自己的亲事都快黄了,还替别人操心!说句实话,要听不?”胖衙役道。
“不听!”
“不听不行。那个卖醪糟的,也就你能看上!城里经常来耍猴的,你见过猴吧?跟你那未过门的小娘子是不是有点像?”
那胖衙役说出这话马天复真替他捏把汗,瘦衙役正烦这事情,他还在那找抽。
不过瘦衙役好像习惯了他这张破嘴,自顾自道:“唉,阿苗啊,人好,勤快,手又巧,能娶到她,我这辈子就知足了。你这一关饷就去逛窑子的烂货,懂个屁。”
二个衙役喝不惯烈酒,胖子趴桌子上就睡着了,瘦子硬撑着走到屋外,也坐地上靠墙睡了。马天复怕他们冻生病,都扶上了床,自己则出去透透气。
双井巷王氏织坊这一段,隔五步就站着个举着火把的蜀山帮帮众,马天复刚迈出门,就有人喝问:“哎?你怎么出来了?”一看,是陈容。
“陈管事,亲自在这坐镇啊,辛苦了!”
“呵呵,哪里。不过你怎么出来了?”
“伤好些了,出来透透气。陈管事,关于那伙贼人,可有些眉目了么?”
“说有吧,也没什么确实的线索,只知道十有八九还在城里。督捕司的老爷们担心咱们帮里弟兄镇不住场面,非要等他们的人回来不可。”
“也是。督捕司的人回来当然稳妥些。这帮人胆大包天,万一狗急跳墙殃及无辜就不好了。”
“嗯,确实。这帮人已知的就有四个在逃,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他们的人在城里。今天府衙的人查了一天,屁都没查到。”
可能最近压力太大,陈容今天的话特别多。马天复真跨出大门了,陈容也没拦着,就随口问了一句:“你不去哪儿吧?”
所有人都没怀疑过马天复会有问题。马天复也不断提醒自己:我有什么问题?我什么问题都没有!那些人要跑,我根本拦不住。他们是不是锦衣卫,跟找金姑娘没有半点关系。
来回溜达了几步,马天复发现蒋云宝织坊灯还亮着,就进去看看。
蒋云宝坐在机楼旁专心弹织,身边站着个拽花工。马天复进门,蒋云宝抬头一看,点头笑笑,迎了上来:“马干事还没睡啊。”
“呵呵,蒋师傅还在忙啊。”
“是啊,年底了,活赶到一块儿,忙不完。”
马天复跟蒋云宝算是邻居,之前见面也没打过招呼,经过这次二人反而亲近起来。蒋云宝说正好累了,也该让拽花工歇歇,就烧水泡茶搬来小桌子小板凳还抓了一把瓜子来准备好好跟马天复聊聊。马天复心想反正也没床睡,漫漫长夜怎么打发呢?干脆,回去又拿了不少点心来。
陈容见马天复跑进跑出,过来看看究竟,调笑道:“哟呵,这小日子过的,我尝尝……嗯!这酥糖可以,还有油炸花生米……唉,可惜了,这大冷天的,要能就着喝上两杯……”
于是马天复又喝上了。
陈容给马天复的印象一直是不苟言笑,厉害得很,今天晚上马天复完全改观了,其实是挺随和的一个人。两杯酒下肚,陈容就开始抱怨,口无遮拦,连皇帝都被他讥讽挖苦了一番。
至于蒋云宝,马天复真想不通为什么打光棍到三十多岁。像这种手艺好,有产业的匠人,长得又不丑,成个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谈到这个,蒋云宝也大倒苦水,说做这一行难啊!不认真做,饭都混不上,做好了吧,一年到头不得闲,哪有功夫谈婚论嫁。马天复看这人一张方脸浓眉大眼很老实的样子,吹牛皮功夫也不赖嘛!
吃着喝着聊着,散场时已快三更天了。马天复自始至终没有提昨天晚上事情,奇怪的是陈容和蒋云宝偶尔提到也只是一带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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