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中鼓楼下有一大片空地,晌午时分,此处已集中了二三十名武人,神色各异。泰然自若的有,烦躁不安的有,跟周围的蜀山帮帮众搭讪聊天的也有。
四五十个蜀山帮帮众三三两两站在四周围,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督捕司的人。四周的民房屋顶上零星散布着庐州府督捕司的捕役,对场中虎视眈眈。
被集合到这里的人有什么怨忿不满也没用,凡是直隶的督捕司对治下武人从来不讲道理,而且就看这情形,也没人敢发牢骚。
随后又有一些人在蜀山帮帮众的陪同下陆续到场,挺大的空地逐渐变得拥挤,先到的不少人都在唉声叹气小声抱怨。
“注意了——全部坐下!”一个督捕司捕头高声道。
“蜀山帮的,围起来站,大老爷要来了!”蜀山帮这边是一位老者在发号施令,居然是军管管事柳事成。
转角处,尚千秋与李顺、黄峰等几位捕头风风火火地赶来,卢军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尚千秋一到,立刻有一名捕役附耳说了些什么,尚千秋微微点头。
柳事成上前参拜,尚千秋亲自扶柳事成起来,看看来的这些帮众,嘉勉道:“蜀山帮此次算是不遗余力了。”
柳事成笑道:“紧要关头,还得这些老家伙打头阵。”
外围的蜀山帮帮众,大部分都花白胡子了,陈容混在其中,看不出半点刑管管事的身份。此次配合督捕司行动,带队的是柳事成,那么陈容便什么也不是,只管服从号令。事实上在身边这些老大哥老叔老伯面前,他陈容论能力、武功、资历都只够资格做个跟班。这些人全是柳事成从老部下中挑选出来的,有的人功劳户身份都传了两辈、在家乐享天伦十几年了。
卢军作为府衙的代表,先礼后兵,扯了一通场面话,说什么庐州府还是欢迎八方来客的可是这此事态严重只好事急从权还请诸位好汉包涵云云,说完就直接离场。走个过场又何必这么明显?人又不是光这一批!
李顺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依大明律武人例,庐州府督捕司经庐州府衙授权专人查辨武人路引。好,没有路引但有告身或信牌信票的先站起来。
坐在地上的人发出一阵哄笑。还有人左右询问告身是什么。告身即是官员的委任凭据,信牌信票则是官府公文。有此两样,过关渡津也可充当路引。这两样东西跟这些江湖武人是根本沾不上边的,所以才有人发问有人发笑。
没想到还真有两个自称湖广德安府长生帮的人,拿出了叫信票的东西。这两个人说他们是长生帮送信局的,因为腿脚快,有时候衙门的公文也由他们代劳。
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李顺反正是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拿着信票询问旁人,这当口马上有人鼓噪起来。
“连送信局都不知道,还督捕司呢,哈哈!”
“胡扯,哪有这种事,凶手找到了,快把他们捆起来!”
还是蜀山帮里一位老者见多识广,说他到过德安府,当地府帮确实做收钱帮人送信的生意,有时官差确实把一些不甚紧要的公文交由他们代劳。只需辨明信票真伪即可。
李顺使人去找衙门的人,尚千秋示意他不用。
“这些人,检查一下路引,看看舌头,没问题的话就叫他们收拾收拾东西出城吧。随便找个人跟着,意思一下。”
“这……大人,并没有证据表明案犯都服用过沸血散。”
“我知道。”
李顺照办。其实李顺也一直留意着这些人,论察言观色他的眼光不一定不如尚千秋,虽然也觉得差不多不在这一批当中,却不敢像尚千秋这般有十成把握。
尚千秋又道:“这是南大街到菜市场那一带的吧,叫咱们的人把做了记号的几处再篦一遍。那个,小马怎么还没来?”
马天复恰好赶到,一看这么大阵仗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提醒尚千秋:“大人,小的好像说过匪首胳膊断了吧。”
“是。那又如何?”
“那只需找到断臂人即可,何必……”
尚千秋冷冷地道:“这个不用你管。”
马天复讨了个没趣,退到一边——他并不知道封义兴家的事。
封义兴家人的尸体一眼就能看出死亡时间是十二个时辰以前,但无需仔细查验就知道实际时间比这还要久。因为城门是前天晚上封闭的,凶手按理说不会在全城戒严的时候动手,也即是说,封家人极有可能在金姑娘被绑之前就已经死了。做下这等大案,凶犯不会还呆在城里闲逛吧?又或者碰巧两案一同发生,正好把凶手堵在了城里?这可能性太小了。
尚千秋对李顺说的那番话当然不可能公开说,封家一案也不可能真不了了之。现在是一名督捕司官员的家人被杀,作为目前合肥县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尚千秋必须拿出一个态度,否则武林中人会怎么看待督捕司,他的下属又怎么看他?
“张嘴!听见没有?”一个蜀山帮老者厉声道。他面前一个灰衣短打的汉子阴着脸看着他,紧紧抿着嘴唇。
老者不再问第二遍,骤然伸手捏向灰衣汉子的下巴,灰衣汉子见机极快,后退一步避过,同时一手探入怀中。
蜀山帮此番帮众高手尽出,哪一个也不是等闲之辈。老者见对方有异动,抢先一步抓住灰衣汉子手腕,灰衣汉子挣了一下没挣脱,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黄色小布包向老者脸上拍去。老者武功明显高出灰衣汉子甚多,灰衣汉子这只手手腕又被死死扣住。
周围的蜀山帮帮众还在查看各人的舌头,见状都一愣——居然有人敢反抗?随即一拥而上。
灰衣汉子忽然大吼一声,捏开手中的小布包,一蓬黄色粉末撒了下来。老者听他吼叫还以为要运力挣脱,反而手更抓紧了些,猝不及防下松手推开灰衣汉子已经太迟,被撒了个一头一脸。灰衣汉子顺势把剩余粉末抛向天空,而此时老者已直挺挺倒地!
“小心,三日木!”有人大叫道。
灰衣汉子左右手各持一红一黑两个布包,一齐捏开,立刻升起两蓬烟雾,红色上升,黑色下沉。
“既识得三日木,这两样也知道是什么吧?”灰衣汉子神色慌张,又有一丝得意。
蜀山帮有人叫道:“别碰那烟!”
灰衣汉子挥舞着毒烟驱赶靠近的蜀山帮帮众,一时场面混乱。
尚千秋看也不看,皱眉对李顺道:“你没交代清楚?”
李顺低头叹道:“唉,交代了,有些人不信。”
“啪”一声脆响,灰衣汉子被一片飞瓦击中额头,仰面晕倒在地,随即被人用两块布盖住双手。
蜀山帮的那位老者中了“三日木”之毒,全身麻痹,被人抬走。灰衣汉子的嘴被人捏开,发现舌头上并没有服用沸血散留下的红色纹路。一个督捕司捕役过来看了看,道:“原来是他。这两年冒出来的一个采花大盗,作案时蒙面不蒙嘴,结果有次嘴里的几颗金牙被受害的女子记住了,在福建上了逃牌,悬赏不多,暗花却极高,是几个被祸害的大户人家出的。”
尚千秋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对柳事成道:“老柳,回头派两个人押到福建去。你们帮里的兄弟也辛苦。要交到衙门手上,别好事变了坏事。”
柳事成刚准备客气一下,尚千秋转头又对马天复道:“你见过的几个黑衣人,身形还记得吧?”
“有两个记得,看到应该能认出来。”
辨识一个与自己动过手的人的身形对每一个武人来说都并非难事,因为动手时武人必须要同时盯着对手的手、足、肩、腰这些部位。而马天复这种从记事起就开始习武的,即便平时看人也养成了这种习惯,对他来说,通过身形和通过脸来认一个人并无差别,算上易容术这个因素,看身形甚至看得更准。
空地上的人渐渐散去,该出城的出城该去搜查的搜查。尚千秋偷空跟马天复闲谈了几句,其间远处传来呼喝打斗之声,尚千秋也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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