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靴子踩过不断累积的深雪,一步步踏上青石台阶,走入那飞檐斗拱的院落。瓦砾壁角的陈旧可以翻新,格局摆设随着时间的变迁可以改动,可是这个地方给予自己的记忆却永远都停留在了那一刻!
簌簌的积雪踩压声回荡在耳边,那扣住弦伊的指尖却在不由自主的用力,无可否认,这地方给自己的伤害太深,那种伤害在记忆与内心的深处,当夜深人静,当电闪雷鸣之时,那种由衷的恐惧便从某个角落爬出,张扬着它的狰狞,一次又一次无情而残忍的将自己撕裂。
从第一只不会说话的动物开始,慢慢的,慢慢的,曾经也天真无邪,干净无瑕的自己,成了一个双手鲜血淋淋的杀戮者。那只被关在房间里的山猫跟自己何其相似,它本不会主动攻击人,可是,却知道它要活下来,便只有拼命一搏,就如当时与它关在一起的自己,那个只有六岁的自己!
那利爪撕裂肌肤的痛感似乎还在延续,在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里反反复复的折磨着自己,而在那之后的十三年中,自己也用手中的利爪撕裂了每一个阻挡自己复仇的人。
没有情感,冷酷淡漠,这才是乱世生存的道理,可是,这种坚不可摧却因一个人的出现而被彻底颠覆!
他就那么毫无预警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身不合衬的衣衫,一脸可笑的胡须和一条胡乱粘贴的刀疤,站在那七重轻纱之后傻傻的望着自己,可笑得令自己不屑一顾,可是,却就是那么一个带着痞子气息的坏小子,在那短短的时光中一点一滴,一分一寸的渗入了自己的心底,当自己想要拔除,想要抽身离去时,得到的却只有彻骨的疼痛!他给予的一切若磐石一般牢牢的刻入了自己的心底,若要分离,除非剜骨切肉,莲烬成灰,否则绝难再弃!
雪花很大,那风雪帽遮挡之下的容貌不甚明了,然那紧扣自己掌心的手却湿润润的透出了一丝汗水来。
他在害怕!纵然这么都年过去了,他依然在害怕踏入这个给了他无限阴影的地方!
弦伊有些心疼的去看身旁的无瑕,看着他不动声色的眉目,感受着他指下不为人知的挣扎,鼻间突然一酸。
从九岁那年,公子自破庙将自己和哥哥带回家中,自己便陪伴他度过了十一个年头。那时还是桃花漫天的三月,天气一若孩子的脸,当每一个春雨纷纷电闪雷鸣的夜里,公子总是将他自己反锁在房间,不许任何人靠近。直到一个夜晚,他高烧未退,自己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因梦魇而竭斯底里的咆哮,看着他赤红了双眼那般无助的蜷缩在床的一个角落,自己才知道他在黑暗之中有着怎样的挣扎!那一年,他才八岁……
也就是那夜,他第一次像孩子一般哭得累倒在自己怀里,诉说着他的害怕与恐惧,那单薄的身子瑟瑟抖动着,让人看了心若刀割,恨不能以身代过!然第二天,当他的脚步踏出房间,却又恢复了那孤傲淡漠的模样,便仿佛那哭泣与战栗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那颗明明稚嫩敏感的心如何能够忍受如此不堪的折磨,他便是那么倔强的徘徊在坚强与脆弱之间,他的坚强永远展露在他的对手与敌人眼前,他的脆弱,却被他闭锁在黑暗之中!
而现在,在离开了这个让他充满了噩梦的地方十三年后,他被迫再次踏入了这里,重新面对一切,面对将这种痛苦给予他的那个人!
“听说公子记忆力十分惊人,却不知,对这里还有多少印象。”许诺走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无瑕,那带着深意的话语将无瑕惊醒,他应了一声,抬头望向了前方。
那一切,刻骨铭心!
“无瑕……记得!”只短短四个字,无瑕不再说话,脚步却渐渐沉稳,脸色也恢复如常,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红梅绽放,于苍茫之间醒目异常,天色将晚,那一行三十人从岗哨林立的院落穿过,被带至了蓝水阁中安顿下来。
“这院子共五个院落,公子的手下便安顿在外面的院子,从这里进去都是主子住的地方,公子带在身边的亲信可随公子一同住在里面的院落,吃穿用度咱们归云庄皆会安排妥当,不需操心。天寒地冻,公子身子一向不好,还是尽早进了屋去,另外,因地处边境,万事不可不防,入夜之后便是宵禁,任何人擅自走动都是不被允许的,公子身份非同一般,要是被误伤了,咱们归云庄可担待不起,所以请公子严律手下,不要随便走动!许诺告辞!”许诺说完转身便走,临了还让人关上了蓝水阁的大门,随着那厚重的门枢声,那一院子的人皆被禁锢在了蓝水阁内。
从入庄开始直到许诺离去,无瑕都未曾见到冷秋之的身影,霍昔阳已经褪去了伪装,此刻也不用再做出老者之貌,待许诺离去之后,他到了无瑕身边低声道:“公子,似乎事有不妥,公子已经入了归云庄,为何冷秋之依然避而不见?莫非这是许诺一人之意,并不是冷秋之的命令?”
无瑕思忖了片刻,并未回答霍昔阳的话,只是抬头自半撑的窗子望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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