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含烟中人来人往,精致美味的食物摆满了长案,因地处极寒之地,这里的大户人家饮食皆有了新法,以铜制圆锅,底部用小炭火煨之,肉食汤料,将新鲜蔬菜下至锅中,片刻捞起,蔬菜入了肉汤味,别有一番风味。
此刻五大当家及其手下正坐在大堂中,等待着归云庄主人的到来。
从收到信函到达此处已经十日有余,身为归云庄主的冷秋之却一直未曾露面,说是因为沂南武门突然冲击归云庄生意而前去处理,到昨日刚回,今日便召集众人聚集于此。
归云庄统领丹阳八大铺子,除了天时地利人和等条件之外,还因为冷秋之自前戍时便已经盘踞于此,虽然势力在晋建立之后受到了打压,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且丹阳地势特殊,朝廷也无法将之清除,所以在丹阳一带依然位处第一。
堂上虽然热闹,在座众人却皆有些心不在焉。
谁都知道,此次冷秋之召集众人不同以往,因为前不久反晋势力名册泄露,各地皆掀起了一股暗流,相国府的大肆追捕令各路人马人心惶惶,很多人受不住酷刑,出卖了同伴,因而引出了更多的人,暴露了更多的势力,若非栾东马场一役,只怕这股风气还遏制不住,继续恶性蔓延。
想到栾东马场,在座众人皆忍不住脊背掠过寒流。
公子终年奔波在外,很多事情都是由各地当家负责联络,莫说很多后辈小子没见过他,便是很多当家的也是几年才见他一次,但是,就算过去再久,见过他的人恐怕也难以忘记那张脸吧。
身为男儿,却生就一副倾城之貌,眉间一点朱砂痕不知痴了世间多少人去!色如春晓花映容,眸若秋水半含烟,明艳不可方物;然那性子却十分淡然,总是冷冷的看着一切,便仿若这世上没人能将他的心激起波澜一般。
去年东都一役,他与郑太子离开了大晋,去了郑国,大家皆以为等郑太子登基上位之后,公子便会带着大军挥军伐晋,报了国恨家仇,岂料……
岂料几个月前,他却又突然回来了,然便连跟他一同前往大郑的手下都未曾回来一个,只他带着随身的弦伊丫头两人回到了大晋,虽然具体缘由未曾言明,可是大家都知道,他辛苦多年扶持的那人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复国一说竟成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为了将那人顶上皇位,他在大郑的势力一落千丈,到了最后,竟还需再回大晋,重头再来!
一个十九岁的孩子,于这般艰难境地苦苦挣扎,当名册泄露,各地势力受到打压追捕,人心涣散得便要成为一盘散沙之际,他突然出现,将一百颗鲜血淋淋的人头送到了栾东郡衙!那岂止是一种威慑,也是对所有居心叵测之辈的警告,那一举动令背叛者丧了胆,也令依然坚持的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
那是一个自小便于权谋之中沉浮的孩子,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小瞧了他,那个看似柔弱,毫无害处的人儿,往往会在不经意间给予他的敌手致命一击,很多人或许到了最后,都还无法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败的!
“庄主到!”
门外终于传来了通传声,远远的,冷秋之带人踏入了绿水含烟的大门,堂内众人皆起了身,于案后等待着他的进入。
“让各位当家的久等了,冷某处理完事情之后便日夜不停的赶了回来,还望各位当家的谅解。”
“客气客气,冷庄主贵人事忙,咱们等等,也是应该的。”杨松文首先开口,顺着冷秋之接下了话茬,所有人都知道他便是墙头稻草一根,随风而摆,是以也不与他计较,皆拱手回礼之后,回座坐下。
龙其翰早已经等得不耐,前几日便一直怂恿众人离去,现在见了冷秋之,脸色依然颇为不善,坐下之后冷冷一笑,道:“听说冷庄主不知为何招惹了沂南武门,以至于手中生意受损,竟还需咱们几大铺交了账目才能填平,不知可有此事。”
听他一开口便这般直白不留情面,冷秋之按捺下心中愠意,微微一笑,道:“倒果真有此事,武门富甲一方,却从不涉足兵马,却也不足为惧,我这次召集大家来,其实,是另有目的。”
那在座几人皆对望了一眼,孙长智笑眯眯的一拨桌面的金算盘,看似寻常的问道:“不知冷庄主叫咱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说了出来,咱们也来合计合计,看这买卖做得做不得。”
刘彦之沉默不语,把玩着手中酒杯,陈戈则将头一点,附和了孙长智的话。
“来,咱们大家先喝一杯,这梦回可是我归云庄自酿的好酒,很多人是想喝都喝不到的。”冷秋之先满上了一杯酒,扬手高举,道:“咱们也是多年的兄弟了,有些话,或许大家听了会觉得刺耳,甚至是不屑,但我冷秋之明人不做暗事,既然敢说,便一定敢承担起后果与责任,先干为敬!”冷秋之说完仰头而尽,那几人听他语带暗喻,思忖之下竟有了几分惊心,待酒过三巡之后,冷秋之突然将酒杯一抛,霍然起身,走下了台阶去。
气氛突然之间凝重,那堂内众人各怀心思,静默不语,各自身后带着的侍卫一时间皆有了惶然之色。
归云庄的规矩,所有人进庄之后不许佩戴任何兵器,所以这一溜烟的人站下来,却连一把长剑都未曾看见,那些侍卫担心突然生变,皆不动声色的靠近了各自的主子,以便能在突发事件之中迅速反应。
“孙当家的一手金算盘催魂夺命,这些奴才竟这般没眼色,怠慢了孙当家的!”冷秋之面带微笑到了孙长智面前,俯身扣住了他面前的金算盘,然后对着许诺一抛,道:“给孙当家的收好了,出庄之时,可不能少了一粒子。”
“若少了一粒子,我归云庄自当十倍赔偿。”许诺轻描淡写的一说,然后将算盘递给了身后的鸿达。
“冷庄主说笑了。”孙长智干笑了两声,拿眼去瞟了一下龙其翰,龙其翰坐在一旁,面带冷笑看着一切,在冷秋之从面前走过,重新踏上了主位的台阶之后,才手拿酒杯,低头扬声道:“咱们在这归云庄也呆得够久了,冷庄主有什么好主意不如便说出来,成与不成,不过都是大家商量的事情。”
“的确如此,我既然召集了各位当家的来了,自然是要征求大家的意见的,各位当家的对眼下时局应当都十分了解了,九原战事一触即发,各位以为,咱们等待了这么多年,是否依然还要继续这般等待下去?”
“赫博多十万铁骑就在白山之外,若说时机,这的确是一个好时机,只是……”陈戈顿了一下,才又道:“公子不知人在何处,若要起事,自当以公子马首是瞻,可是公子行踪向来飘忽不定……”
“陈当家的,敢问这么多年,公子可有到过我丹阳地界?”冷秋之带着嘲讽扫了堂中众人一眼,冷笑道:“就算是过境,他也是过而不入,大晋上下那么多同伴,跟咱们丹阳亲近的,又有几人。”
“这……”
“冷庄主说这话未免太过偏激。”刘彦之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抬头看向了冷秋之,沉声反驳道:“莫说公子年纪不大,身子不好,就算是城府阅历极深者,都还会有顾全不周之处,公子为何总是避开丹阳,咱们很多人心中都有数,他自六岁撑起整个家族旧部,十三年来奔波操劳,反晋势力在他手中的发展与壮大咱们大家有目共睹,冷庄主怎可如此抹杀他的辛劳与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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