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骤雨不足以形容此时此刻的情形,因南宫陌的出现,对峙双方的形势有了明显的变化。相对于晋兵的忐忑而言,南宫陌显得更为坦然。从被抓被俘,他就已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死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在他身边死去的将士已经太多太多,他不认为自己的命会比其他人珍贵,可他却知道,自己的价值的确会高于其他人。
双眼透着期望望向了前方,想要在人群中寻找那人的身影,当发觉带兵前来的并非是孟昶龙时,他竟长长松了口气,继而漾起了一丝笑意来。
很好,至少他不用看着这一切,也就不会让他左右为难,举步维艰!
双眼又是一动,游睃着扫过动荡不安的人群,细细看着那充满了关切的每一张脸。
河儿他……
也不在!
如此……甚好!
那孩子自小到大都跟在小侯爷身边,如今小侯爷人在敌营,他却又在何处?没想到东都一别,至此已是如此地步,自己从今开始不能再陪在他的身边,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唔——”压抑的呜咽从南宫热河的喉间发出,那充血的双眸清晰的倒映着爹爹挺得笔直的身影,他的双手死死的抠在泥土里,却无法动弹半分。当毡布掀开的那一刹,他便已经看清了囚车里的那人是谁,他十分清楚清风将爹爹推倒阵前的用意,所以他双臂一挣想要不顾一切的去靠近,可是,那数以百计的人群被死死拴在一起,阻挡了他的前进,而就在那转瞬之间,少卿与白泽从左右两侧将他的双肩一压,将他牢牢的扣在了原地。
“放开!爹爹——”喉间爆出了咆哮,与之同来的是城墙上呼啸的利箭。因发觉拒马旁的百姓有了异动,铁穆耳汗令人射箭示警,仅那一下,便让如待宰羔羊般的百姓们发出了惊慌的喊叫。
“救救我们……将军……救我们……”
“我还不想死——不想死啊——”
哭声喊声汇成一片,南宫热河的呼唤终被湮没,与爹爹咫尺天涯。南宫陌回头望了一眼,带着一种难抑的心痛看向了与自己一样无力挣扎的百姓们。
“我南宫陌……愧对大家……”呢喃低语,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叹息,南宫陌长长叹了口气,双手一搭,举至眉间,对着挣扎的百姓们深深鞠了一躬。
南宫热河怔怔的抬着双眼,看着爹爹那从容的模样,突然间泪如雨下。
爹爹,河儿在这,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爹爹!
“清风先生有令,命你等自现在起退兵关屏,明日日之内若见一兵一卒,我们便每日杀一百人,今日午时前你们若还不撤离——”囚车一晃,门锁开启,南宫陌被推车的赫兵左右一拉出了车去,一人将长剑抽出架在他的颈间,继续扬声道:“就先杀了这些百姓,然后是他!再然后便是你们的小侯爷!”
“清风狗贼,有本事放马一战,用人质威胁算什么本事——”
“呵……这战场上本就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能够克敌制胜便是本事,慕枫,你若还顾及南宫陌的这条命,就乖乖的带着人马后撤离去,否则,便让孟昶龙来替他和孟白炎来收尸吧。”
“清风!好歹你也算是晋人,为何这般助纣为虐,你当真不怕来日命丧九泉魂归故里之时受万人唾弃不耻吗?”
清风闻言深吸了口气,双眼仰望了一下天空,继而掸去了发间雨珠,微微一笑,道:“我早已没有了家国,还怕什么呢……”
当一个人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又还会怕什么呢!
“清风言已至此,慕将军是去是留自己决定,时间紧迫,将军可要好好考虑,别说我没给你选择的余地!”
马蹄在原地跺了一跺,慕枫稳住马儿望向了那一直默默无言的南宫陌,长声而道:“先生受苦了,慕枫定想办法救先生出来!”
南宫陌却双眼一抬,看着他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慕将军,请代为转告侯爷一句,我南宫陌死不足惜,吠承啖后援大军就在眼前,南宫不能以一己私欲而罔顾战局,我以后不能再随在侯爷身边,还望他多多保重,还有就是,让我儿热河……好好活下去!”
“先生?!”强烈的预感促使慕枫高叫出声,南宫陌眼中一凛,见身旁士兵不备,突然双手一伸抓住了剑身反转向后猛的一刺,那三尺青锋剑竟就此穿过他的身子,带着血肉贯穿出背,血溅了泥泞。
万物俱籁,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南宫热河愣愣的看着那一切,突然间大喝一声挺身而起,狂呼着向前冲了过去。
不!
不会的!
不会的!!
“爹——”
如石破惊天,所有人的视线全被拉到了那一处,南宫热河双目透血,竟生生将身旁二人一并拉起,随着他的脚步向前冲去。
人群被动的一个接一个被拉起,而就在那一瞬,城墙上的箭矢如宣泄的洪流般铺天盖地卷了下来,少卿与白泽拼尽全力的为南宫热河抵挡着箭矢,随着身旁之人一个个的倒下,那牵连相绊的众人也到了生死边缘。
南宫陌的突然自尽令局面失去了控制,铁穆耳汗令人射杀被推到阵前的百姓们,慕枫身边的弓箭手同时进行了反击,城门外的赫兵慌乱的后退,却因城门的关闭而陷入了死局。
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少卿与身边剩余的御林军趁乱夺了兵器抵挡着箭矢,努力的向着射程外而去,然那一地拖曳的尸体却使他们行动迟缓,眼见便要不敌,那紧挨着他与白泽的两名御林军突然挥剑断臂,以血淋淋的残躯给了他们三人自由。
“走啊——”
悲呛的呼喊裂人心扉,那以生命为代价让他们自由的御林军重新汇聚起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当呼啸的箭矢密密麻麻扎入身躯,那几人努力的昂起头来,一动不动的站在了原地。
“走!”白少卿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身后现在是怎样一副情形,也知道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一切,他用尽全力的将南宫热河推向前去,南宫热河狠狠一扑到了爹爹身旁,拼命的拉起他的身子,却因双手与少卿白泽相连而无法将他负起。
“我来背!”白泽从他手中抢过尸首反手一扣,与少卿带着南宫热河一并后撤,到了两军对垒中间,慕枫带人冲出阵列迎上前去,以扇面相围将三人挡住退回了阵中,随即马不停蹄的向后回转。
那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从变故发生到最终结束不过短短一段时间,然悲壮的过程却强烈的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清风站在墙头看着那一幕,直到最后竟都未回过神。
南宫陌死了……
就那么转瞬之间,那与自己相识了数十年的人就那么没有了!
那一剑刺得何其决绝,他用他的性命做了与自己的了断,他知道若是晋兵妥协便会失去了所有的机会,所以,他不留余地的为他们做出了选择!
南宫陌……
你狠!
你竟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
你怎么能这般毫不犹豫!
南宫陌,南宫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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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们便回一趟故乡,喝一喝家乡的桑落酒,看一看疼爱咱们的老祖母,可好?”
“只怕回去之后她老人家又得叨念你的婚事了。”
“哈,你知道吗,今日公主与我一同去骑马了,我想不久的将来,你便可等到我的喜讯了!”
“真的吗?清风,记得到时一定要请我喝上一杯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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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梦,白云苍狗,数十年的光景,弹指一挥间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如其来的笑声令铁穆耳汗等人面面相觑,清风且走且行,却在踏下城墙的一刹那泪如雨下。
回不去了,当一切已成定局,便什么都回不去了!
暮色降临,晋的营地内人来人往,却没有丝毫的喧哗,所有人都在匆忙却有条不紊的做着准备,就在今晚,这里会发动一场突袭,由无瑕带领的三千人马会在子时出发,由汲水南面的山峰飞跃而下,顺着风以飞鸢为器攻入汲水城池,打开城门迎晋的大军入城。这计策虽然众人已经明了,可带兵之人除了明威之外,大家到了现在竟才知晓。
“我反对!”
“我也反对!”
缠绵的话音未落,慕枫也随之站了出来,奚昊站在无瑕身后,看着他那单薄却倔强的身影,默默的落下了泪来。
早上慕枫将少卿,热河与白泽三人带回来时,整个营地就此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无瑕什么都没说,却一直站在南宫先生的尸首旁,守着沉默得可怕的热河,直到天黑,才从那死寂一般的帐内出来,然后,将这个决定告知了大家。
“我可以与秦篪他们一起去,无瑕,以前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可今日不行,此事也不行!”缠绵神色肃然的看着无瑕,一口否决了他的话,慕枫等人知道他与无瑕关系亲密,素来无瑕也听他的话,是以全都不再说话,谁知无瑕却一语不发的从怀中掏出了白炎一直系在颈间的那条红巾,反手一搭,扬起了头来:“无论是谁,今夜都拦不住我,缠绵,这个决定并非是临时起意,从一开始我便是这么打算的。你知道我的个性,我要做的事情谁都阻拦不了,我会让那些将人命视为蝼蚁的人知道,任何的强占掠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人可以任意夺取他人的性命,不管是谁,都不可以!”
“你果真已经决定了吗?”
“是!秦篪与薛长安的手下已经准备就绪,明威,弓,云岚鬼翼会跟着我,慕将军苏将军鄂将军带兵从正面等候信号,只待我们打开城门便入城汇合,缠绵,你伤势未愈,奚昊要人照顾,所以,你不能一起去。”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奚昊突然出声,打断了无瑕的话,见无瑕回头望向自己,他将泪水一抹,透着笑意轻声言道:“有弦伊程颢在,我会小心保护自己,缠绵轻功好,他的手臂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可以去帮你。”
“奚昊。”
“我说的是真的,缠绵一定要跟着你,无瑕,便当是让我安心,让他跟你一起走。”似乎想让无瑕相信自己的决心,奚昊说完动手将缠绵一拉推到了无瑕面前,然后放开双手往后一退:“答应我,好好照应彼此,将白炎救出来,把城门打开,为南宫先生报仇,为那么多死去的百姓报仇,答应我,说你们都会好好的。”
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奚昊说完长吸了一口气,拼命的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无瑕默默的站在原地,直到奚昊承受不住背过身去,他才慢慢走去将奚昊的身子反转拉入怀中,在他耳畔轻声道:“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奚昊,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的,你等着我们。”
风过留声,雨终于停歇,笔直高挺的树木在夜色中簌簌而动,位于汲水城池南面的山间突然出现了无数行走道攀爬的身影,因刚下过雨,泥泞遍地,且每个人皆负着一道飞鸢,所以行走十分困难,然就算如此,也未能影响到整个队伍的速度。
秦篪对地势最熟,虽天空黝黯,他却依然凭借直觉与记忆带领着大家一路向前,紧随他的是弓与云岚,因无瑕体力不好,所以他的飞鸢由那二人轮流背负,明威缠绵则一直跟在无瑕左右,在他需要援手之时拉他一把。说实话,虽然无瑕的轻功武功都好,但大家还是十分担心,因为从始至终,他的身子都未彻底好过,而今为了白炎他执意带兵,终让人不太放心。
“子时过半,咱们现在离山顶还有多久?”
山路难行,黝黑的夜色更是将上山的道路拉得愈发漫长,无瑕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轻声唤住了秦篪,秦篪回首看了一下附近,沉凝了片刻,回答道:“才过一小半,以这个速度,再走一个时辰才能到顶,这山峰靠近城池的那头是一面陡峭悬壁,毫无下山路径,所以没有防军,只要上得去,就不用担心会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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