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话音甫落,贵妃手上的一盏茶杯便毫不留情地朝长贵兜头盖脸狠狠砸了过来!
长贵不敢躲,一盏热茶全都径直泼洒在他头上面上,落了一脸的茶叶。那瓷器杯子纵然粉身碎骨,长贵的额头亦被砸得鲜血涔涔。
贵妃却瞧都不瞧,冷笑着只对贤妃说话:
“大胆贤妃,你胆敢勾结本宫的奴才,以乌有之事构陷本宫,你该当何罪?”
贵妃说着已然起身,扶着皇帝膝盖跪倒在地:“皇上,贤妃构陷妾身杀害僖嫔与龙裔,这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大罪。皇上,贤妃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妾身死啊!”
皇帝冷哼一声:“朕瞧着,贤妃的意思也是如此。窠”
贤妃眼见大势已去,便连忙膝行数步,一把抱住皇后的腿,仰头哀哀而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贵妃便猛然扭回头来,目光森冷望住皇后:“哦?如此说来,皇后也与贤妃是一脉的!”
皇后已然被眼前形势惊得一脸苍白,听得贵妃直接指刺,忙伸脚蹬开了贵妃,朝皇帝道:“皇上,妾身怎会加害贵妃!这多年来,妾身一向尊贵妃为姐姐,万事都以姐姐为重,妾身又怎会构陷姐姐?”
贤妃被一脚蹬开,惊愣又绝望地凝望住皇后。此时此刻她终于是明白了,皇后那说巧不巧的晚归,正好保全了皇后自己。而她,原本以为在这件事中只作个胁从,却已然不得不独自承担所有的前因后果。皇后是不会再顾她半分了。
贤妃跌倒在地,望着皇后,止不住地笑起来。
是啊,是啊,她们三个从当年入了宫,只有在还未明位分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段相互陪伴的岁月,彼此姐妹相称。可是后来,当三人明白,她们当中只有一个人会成为皇后之后,那份时光就结束了。三个人之间,是废后与皇后争得最激烈,她只好旁观;她们两个都以为她没有这个心,可是她们哪里明白——她已然不由自主,她已然踏入了这个局,那么她的私心里,如何没有过那一点的巴望?
生男勿喜女勿悲,生女亦可壮门楣……这是所有女儿被选入宫的家族共同的期盼。她也逃不脱,她亦不能不争。
于是这一回,她原本也是一箭双雕之计。若是与皇后一同扳倒了贵妃,皇帝事后便也难免对皇后积怨。于是若有可能皇后被废,那么作为皇上初婚三宫里仅剩的人选,她便最有可能继任为后!
从头到尾,她亦有私心。于是此时此刻,她又何必再去奢望皇后的庇护?
贵妃冷斥:“贤妃,你笑什么?”
贤妃摇了摇头,淡然回望贵妃道:“我已明白,今日又是掉入了贵妃的算计。其实我不怕死,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尘世,我亦已无所留恋,我早等着能到天上与我的悼恭太子团聚的那一天……贵妃,我只是想死个明白:你敢不敢当着皇上和阖宫嫔妃的面,将你的算计说个明白,啊?”
贵妃冷嗤一声,只仰头望皇帝:“皇上,贤妃疯了。明明是她害人,她却以为是有人害她!”
贤妃绝望,便转头狠狠去盯住僖嫔,伸手点指:“还有你!僖嫔邵氏,身份卑贱,被你父亲卖了换酒喝……你看似柔弱,在这宫里骗过了所有的人去,可是事实上你却心如蛇蝎!”
僖嫔伏地大哭:“皇上!妾身不知犯了什么错,怎会蒙受贤妃这样的指责?难道贤妃娘娘是恨妾身没有死么?难道贤妃娘娘直到此时,还恨不得妾身去死?”
皇帝也怒道:“张敏,去捂住她的嘴!再这般乱咬,朕这后宫便再没有干净的了!”
张敏便上前来。
贤妃指着僖嫔怒吼:“我明白了,你早已与贵妃沆瀣一气了。你是故意装作无辜的模样,故意来引我上钩的!僖嫔,贵妃,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张敏带人将长贵和贤妃都捂住嘴拖了下去。
张敏低声问皇帝:“如何处置?”
皇帝道:“长贵,悖主、诬陷,坏我后宫风气。着:气闭,剥皮。”
皇帝目光在贵妃面上兜了一转,沉吟道:“贤妃么……”
贵妃忙跪倒,放声大哭:“皇上!贤妃构陷得妾身好苦啊!她要妾身死,皇上若不赐她一死,难道是要妾身委屈而死么?”
皇帝便一皱眉,“……赐她缳首,降为庶人。死后,与宫女同等乱葬!”
皇后以下,所有嫔妃都是狠狠一震!
原本以为皇帝好歹会因着悼恭太子之故,至少赐贤妃一个与悼恭太子合葬。哪里成想,皇帝却让贤妃死后乱葬——这便等于,让贤妃永生永世再无机会与她儿子见面!这刑罚,原本是比死更残忍!
贵妃终得满意,目光含着满意与寒凉,从一众嫔妃面上划过去。
当目光落在皇后面上时,皇后便狠狠颤了一下,连忙亲自起身道:“不如本宫亲自叫几出戏,也好为贵妃姐姐压压惊。”
贵妃却毫不领情,扭头朝皇后“咯”地一乐:“皇后娘娘,妃妾实不敢当。贤妃赐死,皇后这便忙不迭要看戏了,可不知是为谁压惊呢!妃妾看来,怕是皇后替自己压惊吧。”
贵妃说着将张敏刚刚递上来的一盏新茶杯,“咚”地墩在桌面上:“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皇后以为贤妃最后没有咬出来你,我就不知道此事你亦有份么?”
贵妃说着起身,冷笑着走向皇后:“要不要我现在就传召你坤宁宫的人前来问话,说说这段时日以来,贤妃连续多少日夜频频出入坤宁宫;又与皇后娘娘都言说了些什么,啊?!”
皇后惊得一颤,也站起身来,满面苍白却极力压着:“贵妃慎言!坤宁宫,好歹是后宫之首,我坤宁宫的人岂容侧室贵妃任意传唤!贵妃,不管皇上如何宠爱你,也不论本宫如何私下里敬重于你,可是大明的宫规不可废,天地间嫡庶之别不可废。本宫好歹还是正宫皇后,贵妃又岂可任意窥伺于中宫?”
贵妃扬声大笑,怜悯地盯着皇后:“皇后娘娘说得没错。大明宫规不可废,嫡庶之别不可废,可是却从来没人说过,你这皇后之位不可废!”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贵妃却毫不在乎,依旧咄咄逼人道:“皇后难道忘了,你这皇后之位的得来,也是在先废了前头那吴皇后的!皇上既然能废了一个皇后,便自然能再废了你!”
皇后簌簌发抖,宛若秋叶。她绝望地朝向皇帝哀声道:“皇上,妾身冤枉!”
所有人的目光,都含着惶恐飘向皇帝。
皇帝难得皱了皱眉,咳嗽了两声。张敏急忙递上茶盏,皇帝垂首专心喝茶,茶杯沿儿遮盖了他的眼睛,让外人瞧不见半分眼色。
贵妃便更是有恃无恐,冷冷讥讽:“皇后冤枉?就算此时贤妃与长贵已死,皇后罪行也算死无对证……可是皇后的父亲在前朝做些什么,你当我全然不知道?——国丈王谓联名南京兵部尚书孙志南,以及诸多南京官员,甚至京城官员,联名参劾曾诚贿赂司夜染,却是将矛头直指向本宫!他们说曾诚贪墨的数百万两银子下落不见,便是送给了司夜染,也便是送进了本宫的昭德宫!皇后,你敢说并无此事么?”
“此乃内应外合之计,皇后当真以为我瞧不明白么?宫内,皇后与贤妃联手构陷我杀害僖嫔和龙裔;外朝,国丈便联名百官将曾诚死案一并扣在我头上!你们是真真儿想将我置于死地,永无超生!”
后宫不可言政,这是太祖朱元璋便定下的规矩。可是这规矩没人当真守着,后宫里没人不使人使力去探听前朝的动静。更何况贵妃的“侄儿”万安此时更是内阁首辅,贵妃便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只是,知道归知道,后宫里也都只是私下里动心眼儿,尚且无人敢公然这般宣讲出来。贵妃此举,若要严论,便已然有违太祖宫规,杀了也不过分。
于是殿上所有人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半点动静。
贵妃却丝毫都没放在心上,只冷笑着讥讽皇后:“实则,皇后不如告知你父亲,不必罗织这项罪名了。曾诚的银子是不少,几百万两,赶上咱们大明一整年的国库入银了——可是本宫却不稀罕!”
贵妃说着扭头望向皇帝,目光不由得放柔。
“只因为,我昭德宫何时曾短过银子使?莫说区区数百万两,我就是要更多,皇上也自然都会赏了给我。我昭德宫里吃的穿的用的玩儿的,都是这天下最好的!我还哪里有额外使银子的地方?我又还能买来什么比我宫里更好的玩意儿去?”
贵妃骄傲扬起下颌:“曾诚贪墨的银子再多,也多不过咱们皇上。曾诚不过是管着盐引、漕运,咱们皇上却富有天下!我万贞儿还没有奔到舍本逐末的地步。我怎会为了那么区区一点银子,就让皇上失了望?皇后,你父亲眼界短浅倒也罢了,没的将本宫也相提并论,反倒污了本宫的心气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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