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司夜染回观鱼台更衣。
息风早已等候多时。
司夜染一边净面,一边问:“虎子可已送到地方了?”
息风叉手答:“已到了南边。”约略沉吟,又问:“属下斗胆一猜,大人暗送虎子南下,可是命他抗倭?”
司夜染接过初礼手上的巾子擦脸,于热水氤氲白汽中微微眯眼:“嗯。倭寇,见必杀之,一个不留!”
息风暗吸口气:“属下明白了,大人是要让虎子拿倭寇试刀。窠”
司夜染将巾子扔回脸盆,撞着水面,咚地一声:“他虽然是袁国忠的儿子,只是有一样儿比不上他爹:他太仁义。仁义不是坏事,但是对于一个将跃马沙场的武将来说,却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他那仁义对兰公子,为她卖身为她死,倒也无妨;可是如你所报,他对女真人若当真有旧交,那么来日又如何能放心让他去与女真厮杀?万一他那性子到时又犯了,该杀的人不杀,反倒纵了去,那便酿成大祸。”
司夜染转眸望向息风。那一瞬淡色眼眸映在耀眼阳光里,冰寒迫人。
“所以我要他去杀人!我要他变得嗜血,我要他用倭寇的血洗净他那些多余的仁义。然后待得再回辽东,即便是面对他从前认得的女真,便也都可毫不犹豫挥下刀去。”
司夜染眼中如冰的神采,耀眼流转。息风看得心惊却也忍不住唏嘘。
这世上看事最清楚的莫过眼前这个少年。可是不如看不清,看不清便不用做;可是他看得清,自己却又做不到,那无力和痛苦便又多了一层。
倘若他也能做到,也能向兰公子挥刀砍去……他便不用承受此时的为难。
司夜染目光扫来:“你想说什么?”
息风知道自己的微末神色都逃不过大人的眼睛去,便急忙叉手道:“大人容禀,请恕属下直言:以杀倭训练虎子血性,自然是极好的;这是属下担心,倭寇海战与辽东战场上弓马骑射,总有不同。”
司夜染轻轻一哼:“风,听你所言,我便应当派你也去南边儿杀倭!倘若倭寇只在海上海战,而不上岸的话,朝廷和本官又何必与他们计较!他们之所以该死,便是上岸袭扰,沿海州县苦不堪言。”
阳光耀眼,映得司夜染眼瞳如冰面一般冷寒:“既敢上岸,踏上大明的土地,便叫他们血染明地,有来无回!”
息风施礼道:“谨遵大人钧旨。”
司夜染偏首望来:“花,他……?”
息风便也深深叹息一声:“他昨夜深醉,属下一直陪在他身边,大人放心。”
司夜染垂下头去:“是我伤了他的心。从前他到我身边时,当真以为我只是个太监;他是后来才明白我的身份,可是他的用心已然深了。”
息风道:“大人不必忧虑。花虽然伤心,或许也会有好长一段日子想不开;但是他对大人的忠心不悔,他依旧还会守在大人身边,促成大业。”
司夜染微微抬头,望窗外光影:“我倒宁愿他恨我。那样他便不必自苦。”
息风也只能深深叹息:“大人小看藏花了。藏花心甘情愿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替大人办了那么多隐秘的差事,并不只是因为藏花对大人有情,实则更是因为藏花钦佩大人、感恩大人,更是大人的睿智令他甘愿臣服。”
“若以大丈夫情怀论,为主尽忠,永远高于个人情爱。”
息风满腔忠诚,却没让司夜染眼神变暖。他只微微点头,却道:“是么?”
息风便明白,自己是又触动了大人自己的伤心事。便急忙该换话题:“大人,过了年后,西苑的女真人终于上书祈归。”
司夜染便冷冷一哼:“他们终于肯甘心退去了么?”
息风道:“属下遵大人钧令,对他们严加看管,于是他们在我大明纵然寻找各种由头想要留下刺探,却也没叫他们占了什么便宜去。”
大人曾经告诉过他:女真人愿留就留。不过别想借此刺探大明,反倒叫他们拘禁在园子里好了。他们既然愿意主动坐牢,咱们又何吝惜几顿牢饭?
司夜染轻哼:“办得好。他们若去,便也不必拦阻,任由他们去吧。”
息风觑着司夜染的面色,缓缓道:“属下恭喜大人,南京终于洗尽。旧都已备,只待大人重登大宝。”
司夜染面上此时才终于微微染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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