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染奉召进宫去,他前脚出门,兰芽便也收拾停当,紧跟着也离开了灵济宫。
她先回御街北条去。
她家原址,待得春来,果然又破土动工。从破土的规模,以及周遭筹备下的器料上推算,这里将起的新宅子规模宏大,比之她家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便凑过去,找工人聊了两句,想知道是又要给谁起宅子燔。
工人只道不知。
兰芽梗着,便又朝本司胡同去了。永远张灯结彩、开门迎客的教坊司,她却再找不见了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便扳着膝头,就在人家大门口街对面坐下来,用力回想她从前这样的模样,想要重温当时的心情……却怎么也找不回了。
当日的心心念念,当日的恨不能代他受苦,当日的懊恼自责,当日的——每当想起他,心下那若酸若甜、若苦若痛的种种,竟然都不知因为什么,不知何时,都悄然不翼而飞窠。
兰芽想大哭一场,可是无论怎么挤眼睛,竟然也挤不出半滴眼泪来。
她便又狠狠掐了自己一记,希冀能疼得哭出来……竟然,还不奏效。
她无奈,只好起身离开。
这曾经承载了她无数的泪水的本司胡同,她以后也许不会再来了。
心里懊恼,她便直奔顺天府去。从后堂将贾鲁揪出来,嚷嚷着想大吵一架。
贾鲁抱着膀子轻哼:“兰公子,对不住了。您老心里不痛快,我心里却痛快着呢。我可没心情陪你吵架。”
兰芽登时炸了:“我有什么不痛快的?你当人大哥的,总得说个明白!”
贾鲁继续抱着膀子,有些意兴阑珊:“好歹我也是半个万家的人。于是昭德宫里发生什么事儿,我自然能得着消息。”
兰芽便冷笑:“哎哟,哎哟哎哟。贾侍郎原来还是半个万家人哦?这是什么时候儿的事啊,贾侍郎怎么从来就没透露过一声?”
贾鲁咬牙:“你少讽刺我!我若为了自己,自然不屑当那半个万人。我如今承认了,只不过是为了我娘!”
兰芽听着不对劲儿,便敛了自己的脾气,笑眯眯凑过去:“大哥的娘,怎了?”
贾鲁哼了一声,很不情愿的模样。
兰芽便胳肢他:“都怪小弟这些日子冷落了大哥。先是下江南,回来又照料凉芳,都没来叨扰大哥。大哥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嘛说嘛!”
贾鲁挠了挠头道:“此话还要从过年说起。原本我筹备与我娘单独守岁,没成想那老东西竟然亲自登门。跟我娘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我娘一直在哭,哭得伤心。我不放心便强行打开门去瞧……”
说到这里,贾鲁忽然面上一红,不说了。
兰芽会意,坏坏拍掌大笑:“哦,我猜到了。”
两夫妻之间,丈夫若求饶,能使的招数不外那么些样儿。就如同她昨晚将司夜染踹下床榻……
兰芽猛地收住思绪,暗自警告自己:想什么呢!
贾鲁自顾红着脸,倒没留意兰芽的神色,窘着道:“哎你别乱想!门内,实则,是那老东西竟然给我娘跪下了……”
“哇!”兰芽也是惊呼,绝没想到。
那个老东西,可是当朝首辅万安。竟然肯向一个外室下跪!
兰芽便笑起来,指着贾鲁:“这是大哥为老夫人挣来的。万阁老此为,只为了你这个儿子。”
贾鲁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明白。可是看见我娘那样欢喜,我便也不忍戳穿。于是只好依了我娘,跟他回到万府一同守岁。”
兰芽朝他摊摊手。
贾鲁便脸红起来:“你别以为我当真这么好哄!我总归不改姓归宗,更不喊他‘爹’就是!”
不管怎么,也总算好事一桩。人毕竟,再聪明也没法选择生身父母。再不认,那也是亲生父亲。兰芽便点头:“大哥,纵然委屈,可是满堂亲眷,也终究好过孤身一人。小弟恭喜大哥了。”
如此这般,又是触痛了自己的心事。她也多想宁愿与人吵架,也能换得一门亲族……却都已再无可能。
贾鲁便伸手,大力拍兰芽肩头:“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大哥!虽然我不愿当此称呼,不愿当你的大哥……可是,咱们也算是一家人。”
兰芽便笑:“那,我可不可以去拜见老夫人?”
贾鲁略作踌躇。
兰芽便走上前来,胳膊挨着胳膊,低声道:“……我猜,老夫人是出自草原吧?所以这些年,万阁老才将老夫人安置在外,老夫人也才从无名分。”
贾鲁一惊:“你怎猜到?”
兰芽咯咯一笑:“是大哥忘了,原本是大哥自己告诉我的。当日在教坊司,与大哥初逢,大哥说起嗜血虫。待小弟追问大哥如何知道,大哥便说自己有一半的草原血统……当日是可当做托辞,可是小弟却一直谨记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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