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昭德宫出来的时候,还是月朗星稀。孰料当三更起,梅影提铃独自走在长街里时,夜空当中却风云渐起,月藏星隐。
这夜色里的长街本就幽暗,此时更是天地混沌。不时有凉风从背后吹来,到了脚下忽地打了个旋儿,惊得人心跳。
梅影便也忍不住有些心虚,便回首去找昭德宫跟来的燔人
大约隔着数丈远,果然见一个内侍提着灯笼远远地跟着。梅影的心便放松下来些。
她尽量心平气和,随着铃铛的节奏,高唱“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风声呦呦,铃铛清脆,就在这两种声音的夹缝儿里,忽地传来幽咽的哭声。先是哭得凄惨,渐渐那哭声转成笑声,笑声沙哑而愤恨。哭声与笑声被宫墙几番反弹,竟交织在了一处。
呜呜……
呵,呵……
梅影初时还自忍耐,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风声与宫墙飞檐相撞,穿过镂空花雕而发出的声响罢了窠。
可是随着他的脚步,那凄厉的哭声和笑声非但不绝,反而变本加厉,化作利针一般刺入她脊骨,将她身上的热度和勇气慢慢抽走。
梅影便忍不住停了脚步,回头朝方静言道:“你可,听见有什么动静?”
方静言闻言,将面容隐在灯光背影处隐秘一笑,却老老实实道:“姑娘怕是听错了,小的没听见。”
因为隔着远,灯光也暗,梅影并未一时瞧出来他是方静言。梅影便也不疑有他,皱了皱眉,嘀咕道:“兴许真是我自己听错了。”她给自己打气:“梅影,打起精神来。有人等着你今晚被吓垮,你偏要精精神神儿的走完这一程!”
又往前走,梅影好不容易重新找回来一些勇气,敢抬头正眼望向那浓云之下,九重宫阙嵌在夜幕里的乌影。
可是就在此时,那原本只呜咽凄厉的哭声和笑声突然一转,随着风声潇潇,隐约传出语音来!
先是女子幽怨痛恨的呼唤:“梅影,梅影,你停下来,回头来看看我。”
梅影攥紧铃铛,狠狠警告自己,决不能回头,更别去听那语声。只当是风声,只当是夜色里的老鸹叫。
见梅影不肯回应,那女子的呼声便凄厉起来:“梅影!你好狠的心!你助纣为虐,帮贵妃害死了我,你今晚既然与我相遇,竟然狠心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梅影一颤,手中铃铛跟着一抖,铃声随之乱了节奏。
方静言便听见了,更得意一笑。
不必刻意,在夜晚的长街之上,借助风声和宫墙的回声,只需用唱戏的小嗓儿去呼唤,便宛如女鬼一般凄厉。
梅影虽心生惧意,但是却不会就此胆怯,她提着铃铛昂首而立:“我不管你是谁,更不在乎你说什么冤枉。你既是因贵妃娘娘而死,你便是该死!你若安分守己,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你这种人活着没能力自保,偏又自不量力;死后还不早早去投胎托生,躲在宫里装神弄鬼,足见你胆小懦弱,我梅影又有何惧!”
梅影的嗓音坚定有力,在长街里掷地有声,连方静言也颇感意外,不由得皱眉。
如此行过了日精门,周遭的哭声和笑声渐渐消逝,梅影缓了口气,以为危机已过。
却就在此时,前方幽暗处忽地影影绰绰出现了个人影。
是个内监的打扮,绿蟒袍,乌纱高冠,怀抱廛尾。静静而立,幽幽望来。
在宫里见着内监服色的人,自然最是常见,梅影本不害怕。可是奈何那人影影绰绰,身子似在空中飘浮一般。
梅影便一声断喝:“又是谁敢装神弄鬼!”
那影影绰绰的内监轻轻笑了:“梅影你来了?我等的你好苦。”
这话说得极不寻常,梅影心下便是一个趔趄。她不由得声息也颤抖了,遥遥问:“你,你是谁?”
那幻影里的人一声苦笑:“果然,你只顾着与他的喜事,便将我全都忘了。梅影,我刚走了多久而已?”
梅影心下轰然一声,她死死攥紧铃铛,声音喑哑:“……难道,你,你竟然是长贵?”
那幻影痴痴凝望:“梅影,你终于想起我来了么?还是,如我所愿,你实则并未全然将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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