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完两耳也是嗡了一声。
“素来后宫不准议政,可是说也奇怪,越是不准,后宫的女人们却也都落下了个毛病似的,反倒更想议政。哀家不妨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现下的这点子毛病,哀家年轻的时候儿也有。”
“可是女人终归还是女人,就算议政,可有几个会像武则天那样,是当真想要取而代之,想要当皇上的?后宫这些女人啊,削尖了耳朵去探听前朝那些男人的事,归根结底是要试探自己在皇上心坎儿上的位置的。”
“便如古往今来,说到任何一个宠妃,都难免安上一句擅论朝政的帽子;说的也没错,只有被皇上宠爱到了心坎儿上的妃子,才有那个胆子议论朝政,而不怕就此被皇上冷落,更不怕会被皇上下旨处死。”
太后说着抬眼瞟了僖嫔一眼:“便如同你,刚刚得了些恩宠,便忙不迭寻一件朝政来插两句嘴,以此来掂量自己个儿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是不是?跖”
僖嫔羞愤交加,伏地大哭:“是,太后教训得对,妾身就是存了这一点微末的念想。”
彼时她是想要寻一件朝政故意在皇上面前议论一番,一来显示自己的才华,二来想为皇上分忧,三来便是试探自己在皇上心上的地位。也恰巧,吉祥说眼下该寻一个法子将那兰公子从司夜染身边调走才好,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她便在皇上耳边吹了几天的枕边风,说那兰公子东海的差事办得这样好,当钦差正当得恰当,皇上不如索性这一回也将出使草原的差事交给了那兰公子去办拗。
办好了,回来自然有封赏;若是办不好,倘若又如同汉代的苏武一般被草原扣留,那兰公子终究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既损伤不了朝廷的颜面,又耽误不了什么大事。一个宦官而已,不是大臣,草原纵扣留了,也只是叫他们草原人自己被人耻笑罢了。
没想到皇上竟然满面欢喜地准奏,那晚……对她尤为爱怜。
她便志得意满,以为这次试探是成功了的,她在皇上心上找到了位置,皇上也因为她的聪慧而对她更为宠爱……可惜成功的喜悦却这样短暂,随着那兰公子出使而去,皇上对她却反而点点冷淡了下来。
她当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太后登时仰面叹息:“你这法子本身倒是没错。本朝就是有擅议朝政的嫔妃,皇上非但不加叱责,反倒言听计从。可是僖嫔啊,你终究不是贵妃啊,就算得了些恩宠,你也不该急于这一时!”
僖嫔垂泪:“嫔妾只是想不明白,明明是皇上那些日子总是在嫔妾面前提及此事,仿佛也是极想听听嫔妾的意见。最初几日嫔妾都忍住了,没敢妄言,可是后来看皇上用意如此,嫔妾才斗胆张口一说的。”
“这明明是皇上的授意,可是怎地到头来,却反倒因此事叫皇上对嫔妾心生了芥蒂?嫔妾就算想破了这颗头,却也想不明白啊……”
僖嫔去了,清宁宫的寝殿里却仿佛还哀哀回荡着僖嫔的哭声。
她这回的梨花带雨,不再是为了惹人爱怜,而是真心实意的哭。太后便觉头疼,伸手按住额角。知秋见状忙拿过一个黑丝绒嵌佛家七宝的抹额过来,帮太后勒上。
太后抬眼瞧着知秋:“自己的儿子,哀家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么些年来用口吃骗过了前朝,骗过了后宫,骗过了藩王,却独独骗不过哀家。可怜僖嫔被他骗得最惨,却全然半点都不明白。”
知秋也是叹息:“皇上唯一肯真心相对的,怕也只有贵妃。”
可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太后何至于非咽不下这口气,非要跟贵妃斗个短长?她才是皇帝的亲娘啊,凭什么皇帝却又给自己找了个“娘”?这世上皇帝该唯一信赖、唯一真诚相对的,只有她这个娘才对,怎么可以是另外一个女人,还是比她还大一岁的老妇!
先帝在时,她跟钱皇后斗,先斗嫡庶,再争子嗣,在乎的是自己在先帝心上的分量;可是先帝去了,那钱皇后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被她给硬生生从先帝身边挪走,纵然合葬却永远与先帝一墙永隔;而她自己,则以庶妃太后之身,争得了与先帝合葬的权利。上一代的争斗里,她大获全胜。
等儿子登了基,她便又忍不住继续跟儿子的嫔妃斗,在乎的是自己这个娘在儿子心上的分量。
有时候想想,她自己也觉灰心,觉得真是累了,没意思。可是这也许就是进了后宫的女人们逃不脱的宿命吧。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已经行进在与人争斗的路上,无法回头。
只是她渐渐发现,她不是斗不过贵妃,更不是把控不住这个后宫。她真真正正斗不过的人,却竟然就是这个身在九五之位、整天口吃不肯见人的皇帝儿子!
知子莫若母,可是她纵然能事后猜透儿子的用意,却永远无法在事前就做好防备。母子之间的心斗,她自己永远都是落败的那一方。更可悲的是,这些输赢她永远无法在儿子面前摊开、说清,只得任由母子之间的心结越级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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