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坐在高天流云、四野青碧之中,望着那个隐忍流泪的他……她便知道,从今往后她都要痛恨那个身在京师、篡占了皇位的那个男人。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妙目黑白分明,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一定将那江山给你夺回来。我会让那个皇帝不得好死。”
她对他许下的誓言,远在皇帝下旨诛灭大藤峡之前。
那是她对他的一颗初心。不染纤尘,轻灵剔透。
只是到如今,无论她怎么解释给他听,他却都已经不相信了妗。
也许是他变了,因为后来出现的那个岳兰芽;也或许是她自己变了,她对皇帝的恨不仅仅是因为他,而是后来加入了族人的仇。
时光易改,人心善变,都已挽不住,寻不回跬
得了银子的牧民,唯有赴大宁的榷场购买粮食。只因大明与草原关系紧张,唯有大宁地区因实际控制者是同出草原的兀良哈三卫,此处的关防形同虚设,所以榷场才能一直保留。
可是大明民间不准银两直接交易,必得到银号兑换成大明宝钞或者铜钱。雨水牧民们不管来自何方,都必定要到大宁的“汇源银号”。而这天下几处最要紧的银号,实则却都是皇店,出于御马监门下。只不过外人无从知晓罢了。
这日隋卞又早早开了门儿,坐在柜台外头喝着热茶,瞄着门外。
寒冬腊月,地冻天寒,不过这银号里的买卖却是一日都未曾断绝过。
这不,遥遥晨雾寒气里便又走来了一对父子。进门来问兑换银钞之事,言谈之间一看就是读书人。那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看着生人并无恐惧,反而沁着一股子冷静自持。
隋卞看着喜欢,便从茶盘里抓了一把果子给那孩子。
那父亲千恩万谢了,忽地问:“不知贵银号除了汇兑银钞之外,可还当当?”
隋卞眼珠子一转,立即点头:“当啊。钱财如流水,凡是跟银子有关的生意,小号都做。”
那父亲便从怀中掏出一卷纸来,客气递给隋卞:“不知这画中笔墨,掌柜可曾识得?”
隋卞展开一瞧,眼睛便是一眯,嘴上却连连称赞:“大家手笔,大家手笔。依本柜看来,倒像是前朝耶律楚材丞相的墨宝!”
那父亲显然寒了一下,却也随即点头:“掌柜真是慧眼。”
隋卞便连忙将那幅画拿进柜台里去,特地又数了厚厚一叠的宝钞出来交给那父亲,作为当当的钱。还特地又包了一包果子蜜饯给那孩子。那孩子当真是饿坏了,却还是从他爹手里抽出一张宝钞来,交给隋卞,这才安心接下那包果子,站在地上就大嚼起来。
那父亲和隋卞都看得眼含热泪。
父子俩没有久留,便作揖而去
隋卞送走了那对父子,便连忙进了柜台,卷起那幅画进了内堂。
展开细看,已是忍不住迭声叹息:“难为了公子,难为了公子……”
来的那对牧民父子,隋卞不认得;可是这幅画上所用的湖州紫毫和徽州的漆烟墨,他却认得。尤其是这漆烟墨,不是寻常的徽州漆烟墨,这是大人特地给兰公子从徽州定的,里头加了麝脑、冰片、碎金,墨色光彩乌亮,细闻有淡淡清凉香气——宛若大人身上那似兰似麝的香气……所以他这一细看就知道了。
来的人虽然不是兰公子,可是这画却必定是兰公子的。
画上没什么,只有一片萧瑟竹林,竹叶纵横于寒风里。
隋卞闭眼细想,忽地想起从前在御马监教兰公子算账的时候,曾经将御马监内与全国各处皇店皇商交通消息的暗语教给兰公子。因往来最方便的就是宝钞,而宝钞上皆有各个银号独家的防伪标记。通常是在印制的时候在印版雕刻上故意多雕或者少雕一笔,或者故意雕刻出个错别字来,只有自家人能看得明白。
兰芽听着神奇,便笑,说画画儿的人有时候也玩儿这样的把戏。画儿里的线条不是为了作画,只是拆分了字的笔画。有心人将那些线条重新对起来,就是一句话。
隋卞连忙关了门窗,伸笔蘸墨将兰芽画上那些竹叶一笔一笔重新再空白的纸张上描画下来。然后根据那些横平竖直,或者是折勾撇捺的方向重新对合……来回折腾了几次,终于将所有的笔画全都对在了一起。
一段字便跃然纸上。
房中仅有隋卞一人,他却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谁能想到,独自身临绝境的兰公子,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将这样要紧的消息通报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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