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朱佑樘十六岁,周太皇太后与内阁首辅秦直碧商议,该为皇帝筹备大婚。
首当其冲,便是皇后人选。
按照大明朝选妃立后的规矩,本该在大婚之期前便由太后或者先帝择定十二位女子入宫,层层选拔后留下三人在宫中养育,观其德行,最后从中定一人为皇后,二人为皇妃。可是弘治皇帝身世特殊,于是迟迟到了十六岁还未曾择定候选之人。
况且,太皇太后和秦直碧心下都明白,皇上身边早有了人选。
月月峻。
当年皇帝还在冷宫时,月月便是他唯一的玩伴。这些年月月更是陪伴皇帝一同长大,皇帝所有的甘苦都由她陪着走过来。皇帝对月月的情分,天下无人能比。纵然是太皇太后,当年她可强行改变先帝的心意,不准万贞儿为后;却轻易不敢违拗此时这个少年皇帝的心意。
只因为这个孩子生于忧患,虽面上和善周全,实则心意极为坚定,凡事只要认定,便任凭是谁都不准有半丝扭转鲫。
只是月月是岳家的孩子,岳兰芽是个太监,岳家曾被皇帝下令灭门;月月自己又在宫里长大……此事于皇家颜面有损。
秦直碧便上奏,建议送月月出宫。另寻人家寄名就是。
最后择选,正巧南京国子监生张子虚的女儿好学仙道,悄然舍了俗家身份出家去了。那女儿的年纪,甚至大致的性情和身量都与月月相仿,皇帝便亲自点头,送月月出宫,去了南京。
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两人,在宫门前洒泪而别。皇帝殷殷嘱托,说一年之后必定迎娶她,让她等这一年。
月月含泪拜倒,不叫皇帝拦着,郑重地三拜九叩之后,捉着他的袍袖,嘱咐他这一年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夙夜料理国事,别累坏了身子。
月月走了,皇帝的心便也空了。
就又仿佛,十年前兰伴伴走的那个晚上,他也这样亲自送到宫门口,殷殷地说:“伴伴答应过朕,明早就回来。”彼时兰伴伴都应下了,可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这一生,纵然高高在九五之尊,却仿佛身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只将他一个孤零零地丢在这九重宫阙里,对影自怜。
所幸,身边终究还有一个恩师秦相。
兰伴伴是他的侧室,兰伴伴去了,秦相便也去了半条命。从此再无人间喜乐一般,将全部的时间和心力都放在公事上,都陪在他身边。
如今朝野上下都称赞他是中兴明君,更有人说是“弘治盛世”,他明白这大半倒都是秦相的功劳。
秦直碧躬身上奏:“启禀圣上,李朝听说了太皇太后要为皇上议婚之事,于是……请求入朝进贡。”
皇帝叹了口气:“自然是皇祖母身边的恭慎夫人给出去的消息。”
秦直碧不置可否,只问:“皇上可否允准?”
皇帝点头:“虽说朕从未想过要从李朝贡女里选人充塞后宫,不过既然这也是这多年来李朝进贡的规矩,到朕这儿改了,倒也不妥。就让他们来吧。”
从太祖时期,李朝便有贡女,成祖朱棣的生母据说就是李朝贡妃。成祖朱棣自己独宠李朝贡女权妃,以后每一代皇帝后宫中都有李朝妃子,到此时已成定例。
皇帝远远眺望月月离开奔赴的南方,柔声道:“月月你放心,不论李朝送来的是何样的女子,朕都绝不会对任何一个动心。就算留在宫里,也只是赐封女官,如同当日的恭慎夫人一般,不会留任何一个充塞六宫。”
秦直碧却没来由地,悄然叹了口气。
只因为那使团里,有一个他也挂心却又忧心的人啊
李朝。
景福宫。月色倾城。
国王李隆(燕山君)板着脸走进内库,亲自验看将要进贡给明朝皇帝陛下的贡品。
在他身边,一个穿内侍服饰的少年,两眼晶灿,笑靥如花。
一进了内库,李隆就寒声冷气地要求所有人都退出去,他要自己看,不用他们伺候。
这位少年君王从小的脾气就不大好,言行作为总出人意表,于是发出这样的命令,手下倒也不那么惊讶。齐齐躬身施礼,高声说:“遵旨,殿下。”
众人鱼贯而出,他身旁那一脸清丽的小内侍却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待得库房里安静了下来,李隆才冲那小内侍翻了个白眼。
“去看吧!”
那小内侍一声欢呼,像饥饿的小猫儿冲向鱼虾,上下翻找,回头来笑意盈盈问:“殿下,金子哪?”
这世上虽说人人都爱金子,但是能爱到这样两眼冒绿光的也不作第二人想。
没错,这女扮男装的小内侍,就是固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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