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杜士仪是从县试府试省试到关试无一例外全都夺魁的风雅人,此前在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面前坦然奏出的那一首凤求凰,曾经让那两位金枝玉叶也赞口不绝,但今天他让杜十三娘捎带给王容的这封信,却是平实得很,非诗非赋,非歌非行,问她在金仙观中的生活,金仙公主可好相处,别的女冠可有倾轧排挤,甚至还问及她离开之后,家中可有不便,末了才是画龙点睛的四个字。
“莫要勉强。”
扑哧——
笑出声来的王容见杜十三娘讶异地看着自己,忍俊不禁的她索性把信笺往其手里一塞,眼见得小丫头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犹犹豫豫想看又觉得不妥当的样子往信纸上扫了一眼,随即就瞪大眼睛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她方才轻声说道:“你家阿兄一直都是这样的?”
杜十三娘看着纸上那些叮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阿兄往日对自己亦是如此,心情顿时很是复杂,好一会儿方才轻轻点点头道:“阿兄做起大事来从不拖泥带水,可有时候啰嗦起来就是这般样子。王娘子,想必你也知道,阿兄为了回绝尚主,在圣人面前竟是说命中克贵妻,如今那些登门提亲的公卿王侯一时为之绝迹。我那时候听说这消息时,只以为阿兄是为了回绝尚主一时失言,却不想阿兄对我直言,已经有了心仪的人,还说是我见过的。”
她说着便笑得露出了一个小酒窝,随即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只希望,阿兄能够心想事成,所以,王娘子,你也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怪不得杜郎君名动天下,杜娘子孝悌亦是人尽皆知。”王容只觉得金仙观那富贵锦绣之中的那些龌龊都变得微不足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开口说道,“杜娘子,你回去之后告诉杜郎君,我在金仙观中很好。他既能以命中克贵妻回绝尚主,我自然也能以出家修道保全己身。金仙观中虽有些小小的麻烦,可终究比不得朝堂之上波涛汹涌。烦请你告诉他,他此前在圣人面前所言云州逃户之事,因宇文融检括逃户,一时也已经传开了。贵主那一日偶尔提起时还说,圣人嘉许时还感慨说,朝中对检括逃户的宇文融原本就颇有非议,因如张相国,便以为两人有涉,却不知那是他们心怀国事不惜身。”
尽管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是女冠,但见李隆基的次数却比宰相还要多,不少对外人不会说的话,天子都会轻易吐露。而金仙公主不比玉真公主喜好结交士人,旁人能得其青眼更难,于是有些话自然随口就说。而并非出自朝中官宦之家,又和那些千金闺秀往来甚少的王容,自然而然能够听到旁人很难打探得到的消息。
“是么?”即便杜十三娘判断不出此事对兄长有利还是有害,但还是牢牢记在了心中。紧跟着,她便只听王容又接着说出了一句话。
“今科制举的卷子,圣人会在试官评判之后,亲自阅卷。”
“啊!”
见杜十三娘先是一惊,随即喜形于色,王容便轻轻把一络头发拨到了耳后,声音一时更加低沉了一些:“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一次说话时曾经提到,如今杜郎君不能联姻名门,除却裴氏崔氏这些亲近的,杜氏又为本家,而韦氏则因为韦礼韦郎君之故,对杜郎君原本颇存友善之意,可其余王侯公卿,官宦名门,既然不能联姻使杜郎君为己用,即便不至于心存敌意,却也不会眼看杜郎君一再扬名,所以,杜娘子回去时定要叮嘱杜郎君,既然一直都是一鸣惊人,那便不如保持关注度,至少在圣人眼皮子底下,有了那些前车之鉴在,旁人不敢过分。”
“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告诉阿兄!”类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杜十三娘也曾经听殷夫人提过,但说的含蓄,此刻王容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那隐晦的交谈用直白的话表达出来,她哪里还会不清楚,一时再次连连点头。如此随着牛车前行,林林总总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消息她记了不知道多少,到最后当外头报说,大慈恩寺快到了的时候,她不禁轻轻咬了咬牙。
“王娘子,若是耽搁,兴许这么多事情我都会记差了,不如我们就此别过,你就对金仙公主说,我身体不适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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