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之世,雷霆雨露,全都在天子喜怒之间,所以,无论看上去荣宠再高的官员,也不过一介臣子,生杀予夺都掌控在别人之手,无论姚崇宋璟,还是如今的王维抑或是刘贶以及其他太乐署官员,全都一样!在李隆基这样的天子之下为官,还真的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几乎到了中午时分,杜士仪终于等来了岳五娘。她一进屋子反手掩上房门之后,就掏出怀中竹筒似笑非笑向杜士仪晃了晃,随即走上前去举重若轻地把东西往杜士仪身前小案上一搁,这才直起身道:“我把你那信放了进去,却又刨出了此物来。说实话,那地方真是实在够偏僻,不过一片菜田一览无遗,要窥视跟踪却难,还真的是互诉衷情鸿雁传书的好地方。”
知道岳五娘这脾气,杜士仪也不理会她这调侃,自顾自地打开竹筒。从中取出那一卷薄薄的信笺,他展开一看,却见是字迹和前次有别,笔划之间微微有些呆板,行文之间竟和他之前那封信有些类似,他就知道恐怕王容和他一样有所提防,竟也不约而同用了左手书。等到全神贯注看起了信,他就只见信上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是昨日太乐署之事的缘由。
“黄狮子非君前不舞,否则便为僭越大不敬。太乐丞王郎因受牵连,故而玉真贵主得讯之后,至金仙观相邀金仙贵主进宫陈情,至今晨尚未出宫,足可见此事非同等闲。吾听闻太乐令刘贶之父,左散骑常侍刘公业已赴中书诣执政面诉冤屈,情由如何视其结果可知,望君不可妄动。然则王郎名动京华,倘若并非此事主罪之人,圣人当不至于处分过重,然贬官几成定途。”
这一张小笺纸之后,却是两张怎么看仿佛都是白纸的空白纸笺。见杜士仪看着正发愣,一旁饶有兴致悄悄瞥看的岳五娘突然轻咳了一声,旋即笑吟吟地说道:“看来杜郎君那位心上人给你出难题了呢!”
杜士仪对这小丫头的戏谑充耳不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等闻到了一股微微的酸味时,他顿时露出了一丝苦笑,等到亲自点火石把一支蜡烛给点着了,将这两张空白纸笺来来回回烘烤了一遍,他终于看到了上头呈现出的字迹。
“玉真贵主往见金仙贵主时,曾忿然言说执政私心昭然若揭,吾随侍在侧,须臾便为遣退。遥想昔张使君贬退之时,亦由岐王之事为因,宰相难容为引,今王郎亦如此,或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错,就算王维和岐王过从甚密,可去年相交岐王薛王的好几位官员连番受累,直到年初王府官一一被贬,王维却依旧进士科豪取甲第状头,又不待守选期满便授官太乐丞,那时候怎没有人将他和岐王交情深厚之事翻出来?杜士仪想到这里,立刻往下看去,果见接下来便是画龙点睛的一句话。
“而就在前日,河西有捷报来,道张使君破胡大捷矣!”
张说破敌有功,拜相有望,眼见得朝堂中十有八九将再多一相,恐怕此番针对王维,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想挑起旧事而已!
杜士仪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拿起了第三张信笺,却见上头亦是寥寥数语:“然王十三郎与君莫逆,若君多方相救,恐有人存心构连,望君珍重。”
“看完了?”
岳五娘大煞风景地再次出声问了一句,见杜士仪怅然若失将信凑到了烛火之上,眼看其渐渐烧成了灰烬,她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太乐署的事我也听说了,如何,要不要我设法去见一见师傅?”
“嗯?”
杜士仪猛然间想到,公孙大娘如今正为梨园乐营将,虽则那内教坊属于宫中,太乐署不得干预,但兴许能打探到什么消息,他沉吟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也罢,请岳娘子勉为其难试一试吧。不过千万小心些,毕竟公孙大家并非官身,在宫中并不是那么自由的。”
“这还用你说!”岳五娘嫣然一笑,等转身快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继而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了,有件事告诉你一声,小和尚年初回嵩山之后,恰崇照法师送了他当年被弃安国寺的襁褓和留书于少林寺。后来我再去时,他却已经去河西寻找亲生父母了。至于河西那连番战事他是否恰逢其会,却是不好说。此次王毛仲亦在领兵之列,只希望他不要正好撞在王毛仲手上。不过也无妨,他和王守贞固然有仇怨,王毛仲可未必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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