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俭玄有杜十三娘亲自督促备考,杜士仪自然分毫都不替他担心。随着蓝田县主这位上蹿下跳女演员的黯然退场,洛阳城中的暗流涌动也为之消停了下来。身在门下省任左拾遗也已经快三个月了,杜士仪已经习惯了每日阅读大量制书敕书诰旨的日子,从抄录到存档,再到将那些不合宜的挑出来封还,乃至于上书陈奏,这对于他来说得心应手,闲时还能抄录书卷。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次日便是洛阳县明经科的县试,杜士仪赶早上朝后,和其他拾遗补阙之类的同僚一起,在宣政殿领了端午节所赐的林林总总一整套十几样赐物,全都在一个大包袱里装着。而别的官员尽管也有赐物,但如他这般低品官员,多半就是寻常粽子,连长命缕都不知道能捞着一星半点,这也让几个年已三四十的拾遗补阙异常志得意满。
每年逢年过节,最是他们这些位低职重的官员享受尊荣的时候,尤其是陪侍皇帝登洛阳宫南城楼,看洛水之上彩舟竞渡,百姓于洛水南岸夹道欢呼喝彩,更是人人神采飞扬!
杜士仪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他对于这种看热闹的方式倒是无可无不可,尤其是这种时刻礼仪多规矩大,若不是左右同僚都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似的,他也不好意兴阑珊,否则他根本提不起多少精神。好在登高观赏这彩舟竞渡的李隆基眼看群臣一片肃然,欣然说了一句今日佳节,诸卿随意,一时整整齐齐的侍臣队列很快随着天子之言而四散了开来,他立时便找了个角落,迥异于那些想要挤进天子身边,意图能在关键时刻一语博彩的官员。
而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身后仿佛有动静。察觉到有人接近,他忍不住有些意外,下一刻,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继而就嘿然笑道:“杜拾遗倒是躲懒,其他人都到陛下身边去拾遗补阙了!”
杜拾遗和杜士仪,这名字和官衔竟然读音几乎相同,这也是别人在杜士仪官授左拾遗之后用来开玩笑的由头之一。
尽管这声音不算顶顶熟悉,但今日能有份在这城楼上观赏彩舟竞渡的熟人屈指可数,如源乾曜和裴漼这等高官断然不会如此随性,因而杜士仪轻而易举就猜到了背后之人是谁,当即头也不回地笑说道:“宇文监察如今最是炙手可热,还不是一样躲了清净?这时候往御前凑,顶多是一首好诗得了陛下褒奖,可治国平天下,又不是一首诗就能够的,必得扎扎实实下苦功夫,何必苦心孤诣,却求一个瞬时文名?”
宇文融尽管也算是出身世家,自幼读书,可却诗文平平,因而对文名卓著的人素来敬而远之,对杜士仪另眼看待,却也是因为杜士仪当年观风归来,首奏云州逃户一事。后来打了两次交道,他觉得杜士仪文名赫赫却并不孤高,此刻更是觉得人对自己脾胃,当即笑了起来。
“你这话我爱听!只会做诗,不懂时务,却还心比天高,岂不知道真做起事情来样样上不了手!”也许是在底层厮混了太多年,宇文融说着便带上了几许怨气,“就因为这些诗文得了好名声,做什么都被人称赞,一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可实则有几个真本事的?我如今领着推勾使和检括逃户使,也不知道多少人往我这里举荐了人,唯有你举荐的郭荃最得我心意!”
“郭兄得上峰若宇文监察,那也是他的福气了!”
杜士仪假作没听出来宇文融这缠枪夹棒似的话里藏话,轻轻巧巧把话题转到了郭荃身上。果然,宇文融对这个能干而又踏实的下属很满意,言语中流露出了举荐之意——倘若不知道的人,必然会心怀嘀咕,须知宇文融自己也不过是从八品的监察御史,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却自然而然。
两人如此闲聊片刻,眼见得洛水之上锣鼓震天,一条条彩舟犹如离弦之箭似的奋力划向终点,无论是百姓云集的南岸,还是自己这些人所在的洛阳宫南城楼,欢呼喝彩此起彼伏,就连观战的李隆基也站起身来。
“对了,杜拾遗可注意到,今日陪侍陛下观瞻这彩舟竞渡的,不是皇后,而是惠妃?”
除非是瞎子,否则决不至于忽视了这一点。可此刻宇文融一问,杜士仪便仿佛是才发现似的往御座旁边扫了一眼,这才轻飘飘地说道:“想来兴许是皇后殿下身体不适,这才是惠妃代劳。”
“宫中这种地方,病也不是能够轻易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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