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池蓄水,开渠引流,城北的这两项水利工程,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有县令提出。然而筹措资金也好,招纳民夫也罢,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好办,再加上林林总总的其他掣肘,因而一直都是只闻传言不见动静,久而久之成都城内百姓也就习惯性地将这些话当成了耳旁风。因而,杜士仪初来乍到后的这一提议,最初也只是被人当成是新官上任的宣言随便听听,可等到县廨门前一次又一次地贴出榜文,公告大户捐钱细目和总账,城中百姓终于相信了。
因而,当腊月二十八这一天,有人从布告栏上看到。明年元宵过后正式开始开工时,一传十十传百,在城北有地的百姓喜出望外,没有的则是后悔莫及。至于更多事不关己的,却少不得议论起了这日程和人力。当有人问到为何等不及冬日过去就开工时,立刻被人嗤笑不知农时。
“就要是春日播种季了,正是用水的时候,若不是今年还下了雪不好开工,年底开工才是最好,那样刚刚赶得及!”
而接掌李家未久,在百废待兴的根基上整合各方产业和人力物力的李天绎,却在腊月二十九造访了白掌柜的云山茶行。李家五叔临到入土前终于把李天络拉下了马,心满意足任事不管,直接把白掌柜接洽的事情和盘托出,全都交给了他。而他也在事先想方设法去摸玉山茶行的底细,可到头来却只知道对方不是蜀中本地人,和长安洛阳两地不少富商大贾都有往来,看似是茶市的新手,但收起茶来量大价优,本地茶园都喜欢与其打交道。
于是,既然断定对方后头有人,而且极可能和杜士仪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落座之后,他就索性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此前白掌柜游说五叔时,提到的茶园之利。出乎他意料的是,白掌柜却是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李公如今权掌一家,可喜可贺。你猜得不错,我自然只是个分司巴蜀的小人物。既然李家易主,那我言说的茶叶之利,自当对李公说实话。不瞒你说,蜀中如今固然产茶,饮茶的人却也多,可终究只是一隅之地,不及两京云集全天下最要紧的达官显贵。比如说,倘若在宁王宴客之时,食案上出现了来自蜀中的茶,你说会如何?自然转瞬之间就在长安城内流传开来,这种茶自然会价高无比,而其他的纵使再优,却也未必及得上。”
说到这里,白掌柜又慢悠悠地说道:“所以,巴蜀虽富,却及不上两京之贵。而要在两京之中打开局面,那么何止是千金之利?”
“可是,能够打动那些大王贵主的好茶,能够入贡圣人的茶,岂是容易炮制的?只怕每年所产不过些微而已。”
“你说的没错,所以,既要有能够打动诸王贵主和公卿们的好茶,也得要有能够为寻常人接受的茶。不是我夸口,云山茶行固然看似就这么小小几间,可茶市上那些在巴蜀经营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每年经手的茶叶却拍马都比不上我!除却茶市上收的,每年巴蜀各处茶园出产,三分之二都被我包圆了!”
李天绎尽管被边缘化多年,但见识并不短浅,可此前打探到到的也只有云山茶行每年在茶市上一掷千金颇为豪气而已,却不知道其背后还在蜀中各处茶园收茶。此刻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立刻敏锐地认识到了一点:“这么说,云山茶行是有固定的销路?”
“正是如此。所以,听说新任明公直接罚了彭海等客户五年之内不得自己卖茶,我请示了东主,便决定到时候去把这五年八百亩茶园出产的茶都吃下来。如此和杜明府打好了关系,日后总有回报。”
见李天络微微蹙眉,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白掌柜便笑容可掬地说道,“至于此前所言,木棉之利,难不成李公就一丁点兴趣都没有?茶叶虽好,不吃却也无妨,可冬日着絮袍,对寻常百姓来说,却是寒冷难当。倘若有和丝绵相当,却更便宜的意料,这可是远远比茶叶利大。”
“你说得固然听着不错,可如何印证此言?”
白掌柜轻轻一拍巴掌,一个小童捧了个匣子上来,交给了李天绎又蹑手蹑脚退下,他就笑吟吟地抬手示意对方打开匣子。见其从其中拈起那个圆溜溜裂口流露出雪白的东西反复端详,他就欣然解释道:“这就是木棉所产的棉桃。虽则绒絮不及丝绵,可比种桑养蚕却要容易多了。”
尽管也听说过西域那边有木棉,但实物却还是第一次见,而李天绎此刻掂量着东西,心中却明白这并不代表自己就能轻易探知如何种植。想想蜀中以丝织名扬天下,除却农田之外,桑田亦是极广,相形之下,茶园虽则是新兴的产业之一,可较之桑蚕丝织之利,就微不足道了。倘若这木棉真的有白掌柜所言那样巨大的前景,那么李家能够插一脚的利润可想而知。然而,他却不像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天络那样急功近利,他更在意的是,为何挑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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