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涛没想到杜士仪竟是如此鲜明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一怔之后,脸上神情便缓和了许多。他盯着杜士仪看了片刻,随即肃手一揖道:“刚刚是我不该妄自揣测,更失了礼数,还请杜使君见谅。自从去岁年末,杜司马提出此事以来,我是夜夜辗转反侧,连觉都睡不好。我两子两女都是拙荆所出,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全都是习经史,通礼训,如今只剩下了幼女未嫁。我不求将其许给公卿子弟,也不求将其许给闻达显贵,只希望她能够嫁给一个踏踏实实的人!”
说到这里,他竟是疾言厉色地说道:“可那杜望之轻浮小儿,只因在路上看见小女容貌便生出了觊觎之心,而后杜司马求亲,赵大帅威逼,一而再再而三,几乎要迫得我无路可走!杜使君既然并不愿意威逼于我,那我也不妨撂一句明白话在此,杜望之要想娶我的女儿,今生今世休想!就算我死了,长兄如父,他的兄长也绝不会答应!”
这么斩钉截铁到甚至带着几分赌咒发誓似的话,从一州之主的口中吐出来,其意义不言而喻。见卢涛显然是完全不同意这桩婚事,杜士仪想了想便开口说道:“我会设法去劝一劝叔父和叔母,然则我毕竟是晚辈,这又是他们嫡亲儿子的婚事,恐怕未必会听我劝告。不过,我会设法去请裴户部提醒赵大帅一声,这样恃强力逼的风言风语传出去,对谁都不好听,他们应该会有所取舍。”
得知杜士仪竟然愿意去说动裴耀卿出面,卢涛登时露出了一丝喜色,但紧跟着,他就黯然摇了摇头:“赵使君上任这几年,他的为人秉性我算是看透了,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即便是裴户部,他也未必会听,至于杜司马,裴户部回京之后奈何他不得,他就更加不会善罢甘休了。杜使君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事到如今,不是人死,就是我死,既然已经把我逼到那份上,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说到这里,他没有去看杜士仪那一时惊愕莫名的脸色,垂下眼睑拱了拱手,涩声说道:“倘若杜使君没有别的事,容我先行告辞了!”
卢涛一出门,张兴就立时闪了进来。在门外的他就算不想听,那一番对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暗自咂舌之余,他更听出了杜士仪也许没有听出来的弦外之音。因此,快步走到杜士仪身边之后,他就轻声说道:“使君,我听卢使君的意思仿佛是说,倘若赵大帅和杜司马执意逼迫,他打算……鱼死网破!”
杜士仪正在恼火这么一桩突如其来的事,听张兴这一提醒,他立时醒悟了过来。赵含章先夺卢涛的职权,然后又强逼其嫁女给杜望之,不从之后就硬生生将其撇在一边,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卢涛会怎么选择也就不奇怪了。他想了想之后,便看着张兴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依你之见,我可应该去请裴户部出面?”
知道杜士仪实在是焦头烂额了,张兴顿时苦笑道:“使君既然知道是家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少一个人知道的好。再者,卢使君也已经明说了,赵大帅为人刚愎,恐怕不是听人言的,到时候杜司马反而会对你怀恨在心。事到如今,还不如看看卢使君究竟有什么杀手锏。就算杜司马是使君叔父,可又不是同地为官,他有什么事情,也不至于牵连到使君身上。”
平日里隔岸观火,杜士仪没什么不乐意的,可事情出在自己的极品亲戚上,他着实就没有那样的好兴致了。犹豫再三之后,他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就依你此言。”
卢涛的后手如何尚未揭晓,来自前方的战报在数日后便再次传来。裴耀卿的话仿佛一语成谶一般,竟是应验了。赵含章因为虏寇望风而逃,一时带兵紧追不舍,结果中了埋伏,若非平卢裨将乌承毗率军突击,又有一支奚人偏师突然臂扎红巾直击敌后,而后李祎的主力也堪堪杀到,只怕原本以为的十拿九稳进兵,就要变成了另一个结果。据说李祎事后一度对赵含章的轻敌冒进大发雷霆,一反此前在幽州时对赵含章尚存有的几分客气。
“此战因赵含章之故险些败北,只怕他是不能继续留在幽州了。”
裴耀卿对赵含章的印象不过平平,此刻屈指弹了弹那份战报就站起身道:“不过,可突于已经北逃,信安王的意思是,穷寇莫追,再者东北多崇山密林,万一中伏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会尽快回师。我们就预备接应王师凯旋吧!”
想起昨日又来磨叽的叔母韦氏,再想想刚刚的战报,杜士仪不禁哂然一笑。不知道一心以为杜孚此去必会建下功勋,回来之后能够风风光光为儿子办婚事的叔母韦氏,在面对这样一份出人意料的战报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在恶意地揣测之后,他就把此事丢在了脑后,而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尽管只是战报上寥寥一笔提起,但那支恰到好处赶到的奚人偏师,想来应该是出自白狼了。臂扎红巾这样的敌我识别方式,还是他特意提醒那家伙的,否则万一被不分敌我的唐军一刀砍了,那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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