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禹锡早就豁出去了。他是文章四友之一崔融的长子,尽管父亲因为受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招募,晚年受到牵连仕途不顺,但家学渊源毕竟摆在那儿,他在进士及第后多年升转,终于迈上了中书舍人这道高官上的关卡。
然而,萧嵩提拔了他,却又因为与裴光庭的争斗纵使不那么顺遂,保不住他,现如今裴光庭正打算把他踢出京城去,再加上他深恨当初张说在世时自持文坛宗师,而瞧不起父亲崔融,对他这个崔融的儿子也多方打压,因此趁着今日监京官考,他索性都发作了起来。此刻裴光庭先喝止了他,杜士仪也接着规劝,他却反而更来劲了,索性拍案而起。
“什么逝者已矣!”
既然站起身来,他就怡然不惧地说道:“杜君礼,你恐怕不知道,当年外官考课之时,张燕公监外官考,可是在你的考绩上却一再大动干戈,你的上下考绩,还是陛下钦定!考课之事,关乎底下官吏前途大计,却被宰辅视作为奖惩之道,尤其是京官考课,完全无甚功绩,却偏偏还常常出什么上下中上,简直是让那些在外官任上辛辛苦苦的县令刺史们齿冷!裴相国,刚刚从我手中转给你的,烦请看一看,已经有几个上下了?十个!京官任上,哪来这么多值得考评上下的官员!”
三品以上的宰辅高官,乃至于外官大都督节度使以及有职司的诸王,都是天子亲自判定考词及考绩,所以,裴光庭并不担心有人指斥自己考课造假,可听到崔禹锡竟然指责得上下考的京官太多,他的脸色不禁就很难看了。他出身显赫,尽管仕途因为妻子的缘故而磋磨过一阵子,可终究不是耐得住气的人,当即霍然起身:“考评都是各司主官先定,而后我等覆核,你若是不满,批否也就行了,在这尚书省考堂之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我批否有什么用?须知吏部考功陆郎中可是一份份考状尽皆批可,就包括这十个上下考!”
眼看裴光庭那边已经是面色铁青了,萧嵩不禁幸灾乐祸地旁观崔禹锡与其打擂台。他一面庆幸早已试探过天子的心意,外放崔禹锡为刺史,一面又冷笑吏部考功郎中陆从西以为别人都是木头人,竟敢放任手边一下子流出十个上下考,因而,他当即冷笑一声道:“十个上下考?算一算这京官考应该已经过去了一半的人吧,岂不是说今年能够有二十人考以上下?想当初贞观六年,朝堂名臣云集,最高考第却不过中上,没有一个人得上下者,现如今倒是上下泛滥了!”
“可高唐县公马周当年还是监察御史的时候,就曾经上书提及,只知贬一恶人可以惩恶,不知褒一善人足以劝善,因而劝太宗皇帝在每年政术犹善者中挑选最拔尖的几人,考以上上、上中、上下。足可见上下之考,并没有不给人的道理!”
冯绍烈本就素来瞧不起崔禹锡,此刻见其挑了个头,萧嵩一时竟是和裴光庭针锋相对,他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话。当初张说病重之时,还强自支撑着给他的父亲写了洋洋洒洒上千字的神道碑文,哪怕为了这个,他也得帮已经去世的张说说几句好话,更何况他身为门下省给事中,出面维护裴光庭这个侍中也不无好处。因见萧嵩顿时为之哑然,他知道萧嵩在军略上犹有见地,但在权术上却略逊一筹,当即又嘿然一笑。
“再者,前四天里有十个上下考,并不见得接下来还能有十个上下考。京官这么多人,只有十个上下,要我说还不足以惩恶扬善!”
萧嵩本来找准了机会,挑准了发难的人,连借口都是现成的直接把狄仁杰搬出来,眼见得裴光庭哑然,考功郎中陆从西更是诚惶诚恐不敢出言,他原以为胜券在握,怎么也能打下裴光庭一直以来那张狂的气焰,可这会儿被冯绍烈一堵,他顿时觉得喉咙口噎得慌。然而,还不等他振作精神重新再回击,突然就听到身边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十个上下考,于众多京官来说,也许有些人确实有些实绩,也不算有多出格。不过,我有些纳闷,我这儿根据考簿上外官的四年考绩汇总进阶,倒是发现了一桩奇事。先后有十几个今年州县呈上来的考课,考绩不过中中甚至中下的官员,可三年之前,也就是开元十七年的考课,却是中上甚至上下!”
萧嵩侧头一看,就只见杜士仪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相国,这次大考,需要核销四年考绩定加阶,我这几天来频频翻阅考簿核定加阶,实在是觉得有些蹊跷。”杜士仪在考课开始的那一天,就用了些小手段,让自己负责四考核销汇总,此刻他随手把考簿摊开在萧嵩面前,随即淡淡地说道,“相国请看,这一份开元十七年的考簿朱笔记录,是不是和前头一份记录的颜色不同?我怀疑,吏部考功司的考簿上,有人舞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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