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帐中,仆固氏的这四位嫡系血脉才刚刚坐下,乙李啜拔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这次来,是代你的杜大帅兴师问罪吧?”
仆固玚和仆固玢只以为这次回来是探望祖父,一听到这话全都吃了一惊。可发觉父亲脸色发沉,两人对视一眼,全都没敢贸贸然开口。果然,在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仆固怀恩亦是单刀直入地说道:“阿父如果还希望仆固部牙帐矗立在此,还请让位吧!”
乙李啜拔并没有太多意外,眉头一挑就嗤笑道:“让给谁?也是,我除却你之外,留在夏州的还有几个儿子。想必他们在朔方长大,必定会被灌输那些忠于大唐的想法。可你也不想一想,仆固部壮大至今,他们可曾有过一分一毫的功劳,他们就算接了我的位子,上上下下有谁服气?”
“弟弟们如果不行,那我呢?”
乙李啜拔登时瞳孔猛地一缩,有些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杜大帅肯放人?”
“除非我真的老得不能再为大帅征战了,否则当然不可能离开安北牙帐城,但我不能一直呆在仆固部牙帐,我的儿子却可以!”仆固怀恩斜睨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两个儿子,见他们全都惊讶得无以复加,他便微微笑了笑,“阿玚和郭子仪的女儿定下了婚事,不日就要成婚了。等到那时候,他就是一个成年男子,自然可以暂摄仆固部之主。”
对于自己的婚事,仆固玚没什么不满意的,因为杜士仪特意命身边得用的婢女莫邪替他去长安郭家探望过,他的未婚妻生得貌美如花,即便据说还学了些武艺弓马,可他只有高兴。毕竟,他可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他从小在学习武艺之外,也学过一些儒家经史,即便不精,脑袋却也好使,此刻听着父亲和祖父二人的对话,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安北牙帐城中的那场内乱,并非回纥所为,而是……祖父从中作梗吗?
“好,好。”乙李啜拔接连迸出了两个好字,目光在两个孙子身上打了个转,随即就淡淡地说道,“我若是留在这里,想必你那杜大帅也会不放心吧?”
“阿父离开夏州十几年,阿娘也等了十几年,还有弟弟们,阿父回夏州去和他们团聚,难道不好?”仆固怀恩毫不掩饰将来对父亲的安置,见乙李啜拔讥诮地瞪着自己,他也不生气,而是沉声说道,“阿父能够统合仆固部,在纷乱的漠北站住脚跟,然后逐渐壮大,确实是阿父自己的手腕,可立足之初,陈司马的辅佐之功不可磨灭,还有大帅给你的明里暗里的支持。至于我就更不用说了,我仆固怀恩是最讲恩义的,用一句汉人的古话来说,大帅以国士待我,我也当以国士报之。如果阿父不愿意的话,那么,恕我这个儿子不讲孝道了,因为忠义比孝道更重要!”
仆固玢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却在这种沉重的气氛下憋得有些透过气来,只能轻轻拉了拉领口。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祖父竟是突然看向了他。
“阿玚是你的长孙,即将迎娶的又是郭子仪的女儿,即便他曾经在千军万马中左突右杀,勇不可挡,可对于仆固部来说,他身上的唐人烙印实在是太深刻了。我且问你,阿玢的婚事定下来没有?”
仆固怀恩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两个儿子,随即实言相告道:“已经和李光弼家十二岁的女儿定下了婚事。”
虽说他不喜欢李光弼,可杜士仪亲自做媒,他也只好答应了!
杜士仪没有适婚子女,所以麾下军将当中大多互相联姻,一来增进关系和交情,二来也是因为彼此知根知底,不怕将来的女婿抑或是儿媳不称心。乙李啜拔耳听得仆固玢的婚事也定下了,原本有些失望,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李光弼?就是那个父亲乃是契丹降将李楷洛,此次率奇兵突击敌后的李光弼?”
得到了仆固怀恩肯定的回答后,乙李啜拔就当机立断地说道:“好,把仆固部之主的位子传给你,我也不用担心了!就让阿玢留下,可我不能立刻就回夏州,即便他是你的儿子,我的孙子,也不可能轻易掌控住仆固部上下,我需要半年时间!”
“三个月。”
没想到长子连这种事都要和自己讨价还价,乙李啜拔不禁冷哼了一声:“三个月就三个月!”
父亲和祖父顷刻之间就达成了协议,仆固玚是大吃一惊,仆固玢则是在讶异之外,还有某种隐约的欣喜。
他武艺胜不过兄长,胆色也有所不及,常常被父亲训斥,若是能在仆固部过上不用担心随时挨骂的日子,却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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