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原本还以为对方生怕他黑吃黑,于是横插一杠子又得了不少好处后就遁去无踪了,谁知道竟然大喇喇地就这么占据了契丹牙帐,甚至摆出了一副根本不怕他,又或者是契丹残兵报复的姿态来。可再想想对方就驻扎在距离唐军不过十里远的地方,他就觉得仿佛有一根刺扎在喉咙口似的,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在身边众将环伺的当口,他当然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当即冷哼一声道:“本大帅当然会去会会他!”
嘴里这么说,但安禄山留下薛朝一行人之后,立刻下令整顿兵马。这不整顿还好,傍晚时分,当侯希逸等人竭尽全力聚拢了麾下兵马之后,他才骇然发现,自己带来的六万兵马,在自己昼夜疾行赶路,又在一大早遭到伏击之后,竟然只剩下了约摸不到三万!这当然不是说一场大战后,唐军就真的战死了三万余人,而是之前不少人马在溃散之后就逃离了战场。不知道后来有人搅局的这些散兵游勇,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而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落山,之前已经被契丹兵马的迎头痛击给打怕了,安禄山哪里还敢走夜路去契丹牙帐会晤那位都播俟斤,于是,他以天色太晚为由,打发了薛朝派人回去报信,自己令麾下将卒分成了上下两班,一半守夜,一半就地扎营休整。如今的天气在南方已经是盛夏,但在辽东,入夜之后却凉意袭人,尤其当中还有不少人身上有伤,大半夜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哪里有多少人睡得好觉。
侯希逸和李明骏是出了名的铁交情,两人躲在一顶小帐篷中,说起之前让随行的一部分人马假作溃兵,先行悄然离开,即便如此,仍是战死了二十多人,伤者上百,侯希逸不禁恼火地吐了一口唾沫。而李明骏则是想到自己身体孱弱却还活得好好的弟弟,想到这些年来乱成一锅粥的奚族和契丹,分外庆幸自己运气好,否则早已在这世道中变成了一堆枯骨。
这一夜的休整之后,安禄山便恼火地发现,麾下兵马的精气神不但未能恢复,士气反而显得更加糟糕了,根本没有打了胜仗后的兴高采烈。就连麾下众将在早起前来谒见的时候,眉眼间也都流露出了深深的倦意,甚至史思明赫然还带着黑眼圈。自从众人从平卢出发之后,他就以兵贵神速要求众人一路紧赶慢赶,夜里甚至都很难睡个囫囵觉,如果打了胜仗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场胜仗太诡异了,谁能精神得起来?
尽管如此,安禄山不得不履行前约,在薛朝的引路下,复又前行十里,来到了昔日的契丹牙帐。他当年寒微的时候,奚王牙帐和契丹牙帐都曾经去厮混过,可都没找到任何的进身之阶,如今故地重游,而且还是以胜利者的身份,本该得意洋洋,可看到的是旌旗招展,精兵如云,仿佛契丹的主力根本没有离开,而是就在这里,哪还能有半点高兴得起来?相比自己麾下兵马的疲态,他显然能够看出对方的从容,因此心态再次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契丹牙帐已经给对方占去,唐军便在千步之外暂时停歇。随着薛朝赶了回去,安禄山便指着契丹牙帐中那些井然有序,服色鲜明的兵马,对左右问道:“你们觉得,这里有多少兵马?”
“契丹人大概走得匆忙,留下的营帐太多,不知道营帐中是否还有人。但只就外头的这些兵马来看,只怕……不下两万。”
史思明仔细考虑了一番,道出了一个最保守的数字。而薛嵩却摇了摇头道:“那些营帐中绝对不会没有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些兵马至少和那个薛朝所言一致,有三万人。”
安禄山自己也早有成算,问左右不过是找个借口,不轻易挑衅打一场无谓的仗,见史思明和薛嵩之后,一个个部将全都谨慎表示,对方兵强马壮不可小觑,他就从善如流地表示,如若都播俟斤除却占据契丹牙帐之外,并没有什么过分之处,那就索性答应了对方。
反正松漠都督府只是大唐名义上的属地,慷他人之慨,有什么好争的?
侯希逸手搭凉棚远眺,见牙帐那边须臾有了一阵小小骚动,各处营帐中不断有兵马出来,一时军纪井然,他想起这背后的那一对夫妻,不禁轻轻咂舌。
想当年罗盈岳五娘等人前往突厥牙帐,趁着毗伽可汗病重的机会做下那一桩大买卖,他也不是没想过跟着去共创一番事业。可他终究和父母双亡的那对夫妻不同,他在平卢还有很多家人,不可能丢下一切去漠北打拼。只不过如今发觉昔日袍泽赫然一方雄主,他仍然羡慕得很!
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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