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于谦是不会收受什么礼物的,那就是一个不近人情的货,一心只想着身上不能有污点,一心只要把握大权、青史留名的人物,石亨以前也不是没有去找过于谦,结果尽数都是自寻无趣。
“容城先生的赏赐想来不会比老夫更低。”石亨是武人,说话倒也没有那么弯弯绕绕的肠子,放下茶碗抚须道,“只是大司马,恐怕为了避嫌,会在议功上面,亏待先生了。唉,只恨先生不是行伍中人,否则的话,这等功绩……”
丁一听着便微微笑了起来,石亨这话有点交浅言深了。不是说什么共同阵列于前,同生共死过,就有过命的交情。人要看所在的位置,若是大家都是负盾持弩杀在前头的军士,那当然一起流过血,杀过敌,就是过命交情;但于丁一和石亨所处的位置,单是这样,不见得就有什么交情。
而石亨大约是以为,丁一和他都是于谦门下,所以又多了一点情份。
但于丁一来讲,却不这么认为。
哪怕王振当权之时,丁一也从不以王振门下自居。
不过丁一也不会因此去说什么,只是淡然道:“学生接下来,是要乞骸骨的……”
他下面说什么,石亨基本是完全听不见了。
乞骸骨就是告老还乡,这不到二十岁的丁一。要告老?先前是有听过这样传闻,但石亨都觉是在瞎扯,五品的十九岁高官,老老实实呆着,若是按正常来说,三十岁怎么也是一方布政使或是六部的侍郎了。再不济,四十来岁也能做到光禄寺卿之类,只要不做事不犯错就得了。辞官,得脑子里装得全是泔水的货,才会这么干吧?
“侯爷?侯爷?”丁一连接唤了几声。石亨才回过神。却听丁一又复述了一次刚才的话。“学生有几个弟子。一无是处,唯独有几分血性,想去军中历练一番,不知道侯爷可否照拂一二?”
石亨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现时手握兵权,麾下十万精锐的团营,安排几个人有什么干系?何况他明白丁一说得谦虚,什么一无是处只有几分血性,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便是那几个敢星夜随丁一出城救俘虏的弟子,石亨看着,都觉放在军中绝对是猛将。
老于军伍的石享,当然不会走眼。原本那些弟子就是卫所中出名大力士,不断淘汰、不断精选出来的,丁一又再以现代操典训练,加以充足肉食,按这时期的军队里。这绝对是猛将一级的人物。
但丁一出手,还是让石享吓了一跳,因为除了杜子腾、刘铁还有那个当时去英国公府借吉它的弟子之外,丁一将其他身边六人全部唤了出来:“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为师要乞骸骨,自然不能累得你们埋没阡陌之间……”
那六人听着虎目含泪,却一下子跪在丁一跟前,纷纷道:“弟子愿侍候先生跟前!”、“无先生安有我等?先生何忍相弃!”、“先生去何处,某便在何处!”
石亨看着不禁心头暗暗吃惊:所谓人生在世,安不求功名利禄?这些人明明听着丁一要辞官,还要相随,他们又不是跟了丁一十数年的老兵,只不过在丁容城门下读了一年书罢了,丁容城真非常人哉!
“成何体统?”丁一板起脸把那跟前两个弟子踹倒了,冷声道,“看来,为师的话,你们是听不进去了?”
“弟子不敢。”
“都起来!”
那六人不敢违令,只好站了起来,但是眼中的不舍,却是流露无遗。
丁一对石亨说道:“侯爷见笑了,便是这六个劣徒,请侯爷看在丁某面上,照料一二。”
新晋的武清侯爷石享自然应允下来,便教这六人安顿好自身事务,自去寻他便是,丁一笑道:“不必,今日便随伯爷去就是。”当下又当着石享的面,与那六人道,“行伍多有吃空饷的习俗,若你们自视为丁某弟子,便要做到一条,无论手下有多少人,不吃一个空饷。可能做到?”
“能!”
丁一又向石亨致意,闲聊了几句,石亨便带着那六个弟子辞了去。
出了丁家宅院,石亨却是摇头,真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丁容城看来和于谦也差不了多少,不吃空饷?这世上有行伍不吃空饷的么?便是上面主将不想要这份空饷,下面底层的军官,不让吃空饷他们怎么养家糊口?
不过丁一当着他面跟这六人说的事,石亨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对那六人道:“如此,你们都是容城先生的高徒,但来行伍中便要屈才了,只能先在领队官的位置磨炼些日子,才好再加提拔……”
明朝的营兵制就是在京师保卫战开始的,因为土木堡把数十万明军耗光,为了保卫京师只要练团营,于谦的方略就是:“每队五十人,一人管队;两队置领队官一员;每千人把总官一员;三五千人置把总都指挥一员。”
领队也就是相当于百户了。石亨觉得有些亏待这六人,毕竟那六人的武勇是看在眼里的,又是丁一相托的弟子,只不过丁一专门提到不吃空饷,如果让他们当把总的话,石亨觉得难免会生出事来。
“禀侯爷,我等恐不能胜任。”
石亨听着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虽说领队官低了些,但行伍之中,也不能当面这么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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