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金碧的宫殿里是华贵璀璨的人们,女人或男人,都不过是一个符号,大明帝国的标志。这就是阶层,帝国赖以存在的阶层,若失去了这些等级的标志,便是所谓国将不国,将成为一个无政府状态的存在。只要有人群存在的所在,不管是什么社会形态,便有着阶层的分立。丁一并不打算去抹去这一切,他也不反感这些人,并不会看着那些华丽的衣饰,就立刻想起民脂民膏,因为他很清楚很明白,乌托邦并不可能存在。
但他茫然失措,只因一时间之间,他被孙太后用着这众多的符号,将他重重包围,困在局中而不得挣扎。当那些命妇,称赞着他身长如玉、星目剑眉,夸得如当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说着自家族中还有某某女子,正是花季年华,又是如何眉目如画、贤良淑德……
那是丁一从没感受到的温暖,就算明知是计,明知是毒药。前世今生从来没有父母长辈,催促过他成婚生子。对于他人来说,是极为苦恼的忧愁,是不愿面对的唠叨,但于他来说,却是梦中才会有的幸福。他的心仍旧清醒地知道,这是一个皇家用来束缚他的套圈,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沉溺在琐碎的温馨之中,在迷醉与清醒里,丁一似乎感觉已分裂成为两个自己。 丁一坐在那里,牵强而僵硬地想从这状态里摆脱,可是总不自觉地被那些命妇的话,引出脸上尴尬的晕红。他能悄然无声地在这大明朝。开始工业革命的奠基;他能在工场里,解决那些大明技艺高超的工匠的问题,给他们指明着前进的方向;他比这个年代的所有人多出数百年的知识,他非常明确地知道地球是圆的,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常识,而且他还知道再过些年,小冰河时期就要来临,他甚至还能大体知道历史的走向……
但都没有用,这些东西并不能带给他。丝毫的力量。 丁一混混沌沌地被命妇们数说,以至于脸上不时显露出傻笑来,然后孙太后看着火候差不多,便教太监肖强领着丁一到边上的宫殿去:“如晋,哀家倒不强扯着你在这里,陪着立规矩了,到边殿去吧,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想来会让你轻松一些……记住,放松些,这里不是云远,你也才二十多岁,可晓得么?”…
“孩儿遵命。”丁一应了,便跟着那太监出了殿去,似乎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这种温馨,尽管是毒药,却抚慰着他那饱受战场创伤症困扰的心灵,教他从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渐渐地回复一个正常人的状态与情绪。
远离了宫殿,远离了那燃着炽热的火盆,在曲折的长廊之中,风雪的寒意,让丁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伸手想去拉紧衣裳。这让他终于摆脱了那种状态,这不是他,这是一个二十多岁,饱受长辈慈爱的年轻人,在这寒冬里下意识的举动。
他放下了抬起的手,挺直了自己的腰杆,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感觉找回了自己,是几乎烙在骨子里,军人的印记,这是在血与火之间,周旋在毒枭和丛林之中的战士,而对着毒贩和杀人狂徒的刑警,面对寒冷的下意识动作,从不退缩的丁一,无论在什么年代,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风雨还是利刃,他都不曾怯懦不曾害怕地去面对这一切。
“少爷,娘娘对您可真是如同已出,说句不恭敬的话,便是爷爷……”肖强一边带路,一边喃喃地说着好听话儿,却没有想到,身边的丁一,已不再是那个傻笑着跟他走出宫殿的年轻人。丁一总归是丁一,能让他无力,让他无可奈何的,只是孙太后,绝不是这太监。
他是大明帝国雷霆书院的创始者,是兀良哈和云远、广西的实际统治者,他是大明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他听着肖强的话,沉声说道:“你去寻皇帝,跟他说,学生被娘娘留下了,得去把宫门外,学生那些随从领进来,才好教人去取那物件给他。”
肖强被呛得愣了一下,怎么丁总宪跟换了个人也似的?却就听丁一冷冷说道:“看着一路海上同行回京的缘遇上,学生多说一句,这事办迟了,你会死的。言至于此,公公好自为之。”之后丁一便沉默了,而肖强被他惊得背上都渗出冷汗,自然也没再碎碎念下去了。
到了边上的宫殿左近,还没行到,就听着有弦乐之声传过来。肖强把丁一引到了,便冲那殿外的太监招呼了一下,对他说道:“娘娘教咱家带如晋少爷过来这里,和众位贵人亲近、亲近。”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声说道,“如晋少爷,奴婢去娘娘宫中复了命,便去爷爷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