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风雪鼓荡,不时有急风卷起的长嘶,一声声如撕杀的沙场,或也如英宗的心间。
但他突然笑了起来,把那份密约递给了丁一:“除了生孩子之外,我在此间,有时也会想些往事,人闲着总是难免会推敲着过往的得失。”对于大明来说,得失之大,也许莫过于那张龙椅了,但英宗接着又说道,“王先生有些事是不太高明的。”他说的王先生,指的自然就是渐被大明朝廷所忘记的王振,导致了土木堡惨败的王振,“或是说,很不高明。”
丁一也笑了起来,若论军事,王振那岂是不高明?那是负分好么?比零分还可耻的水平!
得多脑残,才会干出那样的事?得对敌我力量的判断,弱到什么程度,才会在宣大防线被攻破,还想着回乡夸耀圣眷?所谓事急从权,鞑子铁骑在后,王振还想着踏坏农作物,家乡的人们会骂他,这真的就算军事零分,都知道赶紧跑的了。
“朕不怪王先生。”这是丁一这次来访,交谈至今,英宗第一次用上了皇帝的自称。 只听他很坚定地对丁一说道:“天子富有四海?在太祖、成祖的年间,或是如此,到了宣德年,就不见得如此了;到了朕登基之后,朕总是不太甘心的。”他顿了顿,却吟起一首诗,那据传是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写的,“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披被。”英宗吟罢,却向丁一叹道。“勤政是件苦差事,但也须有政可勤啊,无丞相,却有内阁……”
他说得断断续续,没有什么逻辑可言,似乎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不过丁一能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在述说着。相权与皇权之争。其实这中间,是有偏颇的,至少在正统年。也就是英宗登基之时,相权不见得就完全把握在大臣的手里,如果不是土木堡之役,导致了大量的勋贵失陷。大明的相权和皇权角力上。大体上还是皇权有优势。
“你考虑清楚吧。”丁一并没有去替英宗做决定,自从英宗被囚,替人递话出来教丁一背叛他的时候,丁一已真真正正把他当成自己朋友兄弟,在这大明世间,李贤、商辂、英宗这三人,就是丁一视为亲人者,而其中商辂要略为疏一些。 因为当时有人要趁丁一不在金鱼胡同的大宅院里。要图谋丁某人的家产。商辂得知之后,报了信就溜回家去。倒是李贤,一介文人,硬是身着袍服在那金鱼胡同那丁宅之中坐镇,因为他当时毕竟是五品高官,那些想对丁一动手的人,忌惮他的官威才没敢下手。
而英宗在回到京师之后,托人递话教丁一背叛他,可以说是掐死了他自己的生机,来成全丁一,以免得丁一被他所累。所以在丁一的心目之中,英宗与李贤,就是他可以相信的兄弟,可以把后背交给他们的朋友——人在世上,不可轻信他人;但若世间无一人可信,那必是可悲也必定是失败的。
君主立宪,对一个国家来说,自然是有利的;对于百姓来说,也是有利,要加赋加税总得依照法规来办,而不是上面要收多少就收多少,父母官甚至差役头子上下嘴皮一碰,想加一毫火耗就加一毫,想发民夫去干活就来征派;对于官员,更不用提,不用担心因着皇帝不高兴,便把自己撸了官职,甚至满门抄斩……当然,这中间必然还有许多问题,但相对于封建王朝来说,那就是一个飞跃性的社会转型。
但对于君主而言,毫无疑问,绝对是最为吃亏的。他将失去了口含天宪的特权,也完全失去了争夺相权的可能性,连军队和官员也将国家化——事实上,一百多年后的英国,也不是在光荣革命之后,就马上建立起宪政,而是由着光荣革命这个,资本新贵和大地主之间,逐步所达成的政治妥协
“若如晚唐,则纵是国犹存,实也亡。”英宗缓缓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大唐晚年,各藩镇争皇帝、打内战,真的就如他所说的,名存实亡。所以他也拿不定主意,而偏偏英宗又很门清,他根本就没有可能召集群臣相议,也没有时间可以给他慢慢斟酌,所以他想听一听唯一可以商量的人的意见,“若如晋是我……”
丁一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你。但若是你问我,无非两害相权罢了。”说着丁一就给英宗拆分开来,“唐末之祸,在于亲兵牙镇,军队没有实现国家化,所以这立宪宣言里,所说的军人不问政治,也就除非分裂国家或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否则大明的军队,也不应在华夏的土壤上,向百姓挥刀。至于皇室的权利,保留锦衣卫为天子亲军,你别忘记,五千新军,足以打下云远五府一宣一藩之地。”
英宗听着点了点头,却不料丁一紧接着又对他说道:“若大局抵定,至多十年之后,我便出海,去为大明打下大大的疆土,到时,你若觉得这立宪之制不妥,”丁一耸了耸肩,笑了起来,“你不认账也无妨的,十年,足够把锦衣卫练成合格的新军,如果你愿意的话……不过如果你这位子再传上几代,只怕就翻不过来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