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日磾与赵岐都是当代的经学家,马日磾是马融的族孙,赵岐之妻是马融的侄女。
马日磾曾与杨赐、蔡邕等在熹平年间共同校订儒家的诸经典,刊刻於石,八年乃成,成后立於洛阳的太学门外,此即有名的《熹平石经》,乃是最早的官定儒家经本。碑文是由蔡邕书写的,共有四十六座高达丈余的石碑,蔡邕既是有名的书法家,碑文的内容又是官定儒经正本,故此当碑初立之时,后儒晚学,观视及摹写者,只所乘之车一天就有一千多辆,填塞街陌。王允要杀蔡邕时,很多士大夫都为蔡邕求情,马日磾也是如此,希望王允看在蔡邕“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可以为汉家记史,传於后世的份儿上,能宽恕蔡邕,但被王允拒绝了。
相比马日磾,赵岐的仕途坎坷许多,而观赵岐过往的经历,实可称“奇男子”。
赵岐原名赵嘉,永兴二年,他建议凡是任官二千石的,如亲长去世,都应该去官行服,朝廷接受了他的这个意见,之前虽然已经有很多官吏这么做了,但从规章制度来讲,却是由此始。
赵岐嫉恶如仇,清高自守,马融是外戚,赵岐厌其豪势,虽与马融是婚姻之家,马融并且名重海内,却从不与他相见。他们一家人都痛恨宦官,他的从兄赵袭是颇为著名的书法家,官至敦煌太守,另一从兄官至凉州刺史,还有他的从子们如赵息、赵戬等也各有名声,都处处与宦官及其子弟做对,尤其得罪住了唐玹,即荀彧岳父唐衡的弟弟,唐玹数受赵息之辱,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报复,要灭诸赵,借唐衡之势,令赵岐郡中的督邮等捕诸赵尺儿以上,所谓“尺儿”,也就是说,连刚出生的婴孩也抓捕下狱,然后尽皆杀之,赵岐时在皮氏为县长,闻讯,遂弃官,带着跟他在任的从子赵戬逃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为避难,他改名为“岐”,岐者,岐山也,赵岐家在京兆,岐山在其境内,改成此名,是为示不忘家乡。
赵岐逃到了北海,在市中卖胡饼以糊口,遇到了一个叫孙嵩的年轻人。孙嵩时年二十余,乃北海名士,有古义士风,发觉赵岐不同寻常,猜测他或许是亡命的罪人,就令从骑置下帷幕,命隔绝行人,对赵岐说道:“我北海孙宾硕也,阖门百口,你可以告诉我实话,我一定不负你,也许可以帮你的忙。”赵岐於是告之实言。孙嵩因便与他定下死友之交,载他返家,让他藏入到了复壁中,——复壁即夹墙,中间是空的,可以藏人或匿物,此是先秦以来即有的建筑机关,豪强大族家中通常设有此类,甚至有把柱子也做成中空的,用之藏人或应对危险。赵岐在复壁中藏了好几年,直到唐衡、唐玹等诸唐尽皆死灭,遇到大赦,他方重见天日。
三府闻后,同时并辟,赵岐接受了司徒胡广的征辟,适逢南匈奴、乌桓、鲜卑反叛扰边,公卿皆举荐赵岐,他乃被拜为并州刺史,却未多久就因第一次党锢而被免官,灵帝继位,他又因第二次党锢被禁锢了十余年,直到黄巾起事,天下大乱,党锢禁解,这才得以复出。中平年间,张温讨击边章、韩遂,孙坚、董卓皆为其部属,赵岐时也在军中,任职比孙坚要高,被张温请辟为车骑将军长史,与袁绥现於荀贞幕府的任职相同,是将军幕府的总管事。
何进表赵岐为敦煌太守,在上任的路上,赵岐被边章等抓获,边章胁迫他,欲以为帅,赵岐诡辞得免,返程途中,半道遇贼,赵岐时已年七十余岁,裸身自救,藏在草丛中,多日水米不进,终是历经磨难回到了长安。
前年,董卓西迁天子至长安,拜赵岐为议郎,其后又擢拜他为太仆。
赵岐今年已八十余岁了,从他入仕到现在,没有担任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州郡之任,并州刺史、敦煌太守二职,一个是上任不多时就被免官,一个是压根就没能到任,其所任之职多为州郡、三公的掾属之类,可虽是如此,却因他的这些经历,他早已名满天下。不仅历经坎坷,其志不改,乃心王室,可称良范,并且在避难和遭遇党锢期间,他发愤著书,写了三十二章的《厄屯歌》,并给《孟子》做注,流传於世,颇得美誉,其人之文学、儒学修养也不低。
也正是因了赵岐的名望,加上他八十多岁的高龄,袁绍远迎百里。当然,袁绍远迎,除了是看重赵岐本人之外,也是因为赵岐持节、代天子抚行关东的身份。
赵岐年齿虽高,精神矍铄,白发稀疏,仍结髻带冠,颔下数缕长须,远不复壮年时的浓密美髯,随风飘摇,却依旧端容正色。袁绍与他相见,公事上的礼毕了,又行后辈之礼,谨敬地请他登车。前后鼓吹,旗帜如林,甲士从扈,袁绍恭然作陪着,一行人驰至黎阳。
黎阳是魏郡最北边的县,西与司隶的河内接壤,东与兖州的东郡相邻。
到了黎阳,袁绍正式置地行礼,带着一干文武臣属,恭迎赵岐,拜赵岐所持之节。赵岐宣读王命,袁绍拜接。袁绍问天子、朝中事,赵岐悉数答之。
当晚,袁绍设宴款待,次日又陪赵岐坐谈,说及赵岐离了洛阳,一路向冀州行来的路上,沿途郡县百姓,见其车骑仪仗,无不喜悦言说“今日乃复见使者车骑”事,竟有当年洛阳老吏因睹光武及其僚属衣冠而垂涕云“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之意,袁绍诸人俱皆慨叹。
赵岐因此话头,对袁绍说道:“今我与马太傅持节行巡关东,非为因受李傕、郭汜诸贼之令,实是因王司徒遇害前之所言。”
袁绍肃容问道:“未知王公遇害前有何言说?”
“凉州诸贼破城,吕奉先请王司徒共走,王司徒甘愿奉身死国家,因不肯与奉先同出逃,告之奉先云:君离长安后,可怒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赵岐目视袁绍,炯炯有神,说道,“此王公忠社稷之言也!字字泣血!闻之使人落泪!本初,君族世受汉恩,海内共仰,今汉室蒙尘,君拥冀州之众,何不提兵西进,破灭群贼,迎天子还於旧都?”
袁绍喟叹说道:“诚如公言,我家世受皇恩,绍岂能无报国之念?唯公孙伯珪猖獗於幽,先迫刘幽州,继侵青州,於今又攻我冀,绍却是虽有报国之心,无有报国余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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