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他必败无疑的软肋。
也是他坚不可摧的盔甲。
旦夕思归不得归,愁心想似笼中鸟
最开始的人选,并不是他,所以他心里也没底,他不知道那个阵法的另一边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史艳文。
即便找到了,又是死是活?如果死了,岂不是白来一趟?现在,他确认这人活着,却比听见他的死亡还要束手无策。
他来时,银燕遭受重击,只能苍白着脸,他低声咒骂了几句,甩开他充血骨折的手,凶狠地大吼:“滚去找俏如来!”
最开始的人选,是俏如来,他们在道域推敲的阵法只有几个人知道,而这其中并不包括他。
这个世界中或许还有可能知道阵法具体构造的人,大约只有素还真了。
史艳文还不知道这些,也没想到这些,他被巨大的欣喜包围着,心脏的跳动是前所未有的欢快。
至少这一刻,他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丢人就丢人吧,他平生顶天立地,但确实也没少丢人,他呆愣愣地抱着青年,宁死不肯松手的气势,就怕一松手,这人就不见了。
到现在,他才有了真实感,这孩子就在他的手臂间,别扭地维持着佝偻姿势,体温是热的,呼吸也是热的,五个日夜,他以为那是他异想天开的美梦,以为是他滥用力量导致的错乱幻觉,他几乎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疾了。
现在,他证实了,这是真的,千真万确。
僵硬的膀子有了松动,史艳文凑近了青年的耳边,轻叫了声“小空”,顿了顿,又叫“仗义”。那声音像是吞了火炭般难听,青年打了个寒颤,用力扒开抱住自己的手臂,压住怒气瞪着他。
肩胛到手肘都像是灌了醋一样无力,脸色发白,眼圈红肿,连唇瓣都被咬出痕迹,再配上这张脸,青年想气也气不起来,可心里就是闷得慌。
史艳文的样子让他非常不适应,而且杀气横溢。
“你……”史仗义欲言又止。
史艳文后知后觉地也想起自己的身份,勉强笑了笑,又垂下头。
史仗义嘴角一抽,突然站起身,拉着他往门外走,门外一个人都没了。
刺目的阳光没有给史仗义造成任何影响,却让闭眼流了半晌泪的史艳文头晕目眩,眼前发白,头顶像被刺破的疼。史仗义下意识想去扶,但史艳文踉跄两下又自己站好,逞强的样子让史仗义有了熟悉感,便还是埋头直走,只是速度慢了些。
进穿堂的时候两人和梅知寒擦肩而过,梅知寒手里还端着好几个碗筷,被他横冲直撞碰倒,摔得噼里啪啦,眉头一皱,就道:“臭小子,你眼睛长哪儿了!赶尸啊?”
哪知史仗义根本没正眼瞧她,杀气腾腾的声音就将她镇在当下:“闭嘴。”
史艳文讶异地看她一眼,梅知寒脸色发白,像是被吓住了。
过了穿堂,再拐上几个弯,史艳文就被拉入了个套院,又进了套院厢房旁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乱糟糟的,床褥还落了一半在地上,窗户半开半合,中间的桌子被推到了墙角,桌子上还有半杯冷茶。
史艳文愣了愣,史仗义就将门锁了起来,拖了个凳子坐着,将就着半杯冷茶润口,将史艳文晾在一边。
“……这是你的房间?”史艳文问。
史仗义沉着脸,道:“不愿看就别看。”
“……”
史艳文在他脸上留念许久,然后来到窗边,将窗户关好,又把那半落在地的床被捡起来,拍去灰尘,好好叠在里面,然后来到柜子前,打开看了看,里面都是些换洗衣服,颜色款式都差不多,都是偏深沉的衣服,就是放得很凌乱。
史仗义本不想去看,但房间太安静,史艳文整理的声音不断往耳朵里闯,心里痒痒的,引得他也忍不住偷觑了两眼,正好看见史艳文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往床上放。
“你要住这儿?”
史艳文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看他,道:“元月天冷,只盖一层被子容易风寒。”
“……多管闲事。”史仗义撇嘴。
放好床被,史艳文又来到他面前,多了茶杯轻嗅,蹙眉道:“这茶水的味道都变了,别喝了,伤身体。”
史仗义也蹙眉,却不说话。
这茬完了,史艳文转个几步再来到他身后,伸手摸着那肩上被泪水的湿透的地方,变形的衣领边是青年姣好的侧颜,史艳文盯着出神,手指慢慢捻起了那背上的发丝。
又不是下属,站在背后算怎么回事?
史仗义郁闷地翻个白眼,正想回头,史艳文又抱住了他,右手恰好贴住了他的心脏,史仗义霎时间背后竖起寒毛。
“别动。”
“你干什么?”史仗义脸色铁青。
“别怕,爹亲只是在检查你的身体。”
“检查身体?”史仗义一把拍开他的手,起身往床上一躺,错着腿冷笑,“放心,我活得很好,能吃能喝能睡还能杀人。”
史艳文摇头,十分无奈地挨着他坐下,细细看他的颜色,突然又有些惊喜,连着声音也有些大了,“仗义。”
“说。”
“仗义?”
“……”
“仗义。”
史仗义眯了眯眼:“门在那边,请。”
史艳文笑了起来,虽然眼睛还是肿的,可眼神却清明透亮,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
就这样看着,挺好。
史仗义被他灼热的视线盯住,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干脆侧过身,瞪着他,史艳文见状,笑得反而越加灿烂。
这孩子正看着他呢,史艳文想。
史仗义无来由一阵恶寒,不仅瞪眼睛,还冷言冷语地讽刺史艳文:“啧,几年不见办事果断的史艳文都变得痴傻了,不知道俏如来和银燕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有多伤心唷!”
史艳文耳尖微红,很是感动:“仗义别担心,爹亲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我没有,你多虑了。
“仗义……”
又是“仗义”,史仗义眼皮一跳,突然问道:“你和素还真是什么关系?”
史艳文脸色一僵,快要溢出眼睛的笑意慢慢消失,像是极乐时被泼了一盆凉水,这凉水还掺着苦味。史仗义躺不住了,也没脱鞋,直接盘膝坐在了床上。史艳文好半天才给他反应,僵道:“他是爹亲的朋友,很特别的……至交。”
这个“至交”还没说完,史仗义已经发作,无名指和中指掐住了他的脉搏。
史艳文身体抖了抖,却忍着没动作,眼睛里的惊讶慢慢褪去,温和地看着青年,道:“怎么了?”
史仗义不为所动,半晌,突然伸手,揪住他的领口,用力一扯!
他的速度太快,又制住了史艳文的脉门,致使史艳文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只听刺啦一声,外裳和中衣同时崩开,锁骨处的盘丝扣擦着眼角飞过。
史艳文下意识拽住了衣领,青年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那这是什么!”
后背在床栏上一撞,史艳文像是被当头一棒,只知道用颤抖的手抓紧了衣料,遮住脖间锁骨的吻痕,心中那些磅礴的喜悦彻底被青年亲手泼来的冷水浇灭。
“‘至交’?”史仗义眼睛像要烧了起来,“这是至交会做的事吗?!”
他这样愤怒,反而让史艳文清醒了过来,用极快的速度抑住情绪,脑中的空白瞬间被理智占据:“……仗义是在关心爹亲吗?”
谁他妈在关心你!我是担心自己回不去!!
史仗义重喘口气,只觉自己像发了疯的赌徒,明明赢了却反要给别人钱,这样的荒唐,气得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史艳文!”
“爹亲在听。”史艳文说得越加柔和。
“我想杀了你!”史仗义听得越加火大。
“……”
史艳文低下头,轻笑:“爹亲欠他一条命。”
史仗义这回不想生气了,他想吐血。
“你欠他?如果不是他偷了净莲你本可以全身而退!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你根本不会死!是他横插一手,把你带来了这个世界!是他骗了你!欠了你!你竟然还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史艳文怔了怔:“你……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是不是重要吗?”史仗义看着他,扯了扯嘴角,躺回了床上,他真是恨透了史艳文的从容,可不知为何又格外忍耐不曾发作,不咸不淡道,“这是事实。”
无可辩驳的事实。
那阴域阳极的净莲是史艳文突破邪障最安全的筹码,却被素还真拿去了,若是素还真没出现,史艳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是,他是这样想的,他们是这样想的,整个中原、整个道域都是这样想的!
可这件事的确是误会,谁知道素还真竟是纷陀利华凝聚之身,那是意外,很可怕的意外。而且,就算没有净莲,对方也不大可能会让他活下来。
史艳文定了定神,他没想到这个意外会让人产生这么大的误解:“不是他偷的,是净莲自己融入了他的身体,你们误会他了。”
史仗义不屑道:“你还真是信任他啊。”
信任吗?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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