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矩听后,笑道:“妖书仅两三页,何其多也?”遂当场释放了龚氏母女,又下令撤回了包围杨村郭家的缇骑。
司礼掌印发话,包围杨村的锦衣缇骑自是不敢不奉,郭家之难遂解。
沈一贯闻知陈矩出面,又知是东宫向陈矩求的情,知杀不得郭正域,但也不甘心,便借口郭有嫌疑,让东厂将郭正域关于牢中,不得释放。
这一点,陈矩倒是给了沈一贯面子,只要人不弄死,他也能向东宫交待。
与此同时,时任礼部尚书的沈鲤也在想办法营救郭正域。他将此事告知了漕抚李三才,希望李三才能够出面调解。
李三才任漕抚多年,威望很重,乃督抚重臣,沈一贯固为首辅,也须卖李三才面子。且沈一贯对李三才也颇为看重,若李三才出面,此事倒有转机。
接到沈鲤书信后,李三才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沈一贯,信写的很是巧妙,先替郭正域剖白,指郭对沈并无成见,在楚王一事上是就事论事,绝非和沈一贯有私仇。
沈一贯读信后,考虑到东宫一心营救郭正域,他未必就能置郭于死地,且司礼秉笔陈炬也不同意处死郭,倘若他沈一贯坚持置郭于死地,他日东宫登基后,必无他沈一贯好下场,司礼监那边怕也有些麻烦,因而,便放过郭正域。
此事便告一段落,沈一贯的浙党和东林党没有因此事大打出手,双方明面上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导致浙党和东林彻底翻脸的导火索还是内阁之争——即二沈之争。
沈一贯对沈鲤。
因阁臣出缺,而沈鲤在朝臣中很有人缘,廷推阁臣时,吏部将其列为首推之人。
时东林党势大,出了不少重臣,科道势力也极大,沈一贯担心东林出身的沈鲤入阁后会取代自己,打压浙党,所以便想阻止沈鲤入阁。
他思来想去,明着阻止肯定不行的。廷推乃是圣意,也是合法程序,公然否决沈鲤入阁资格,无疑是和满朝文武做对,单他浙党之力,实是做不来的。
于是,沈一贯给李三才写了封信,信中称归德公(沈鲤)来,内阁必有相争,于国事不利。你李三才和沈鲤是一党之人,不如你给出个主意,看看这事如何化解。
表面看来,沈一贯把李三才视作自家人,在向他咨询对策,实际上沈是想借李三才之口,传话给沈鲤,暗示内阁存在杀机,迫使沈鲤知难而退,不入内阁。
李三才精明过人,岂不知沈一贯心思?
但沈鲤入阁于东林是一大利好,这种事他李三才盼都盼不来,如何会阻止。所以他并没有如沈一贯所愿阻止沈鲤入阁,而是催促沈鲤尽早上任,这样有沈鲤在内阁为钉子,就能打破沈一贯浙党一统天下的局面。
但李三才还是要给沈一贯回信的。
这封信中,他极力称赞沈鲤为人忠厚,不会夺他人之美,更不会给沈一贯造成麻烦,以旁观者的角度劝说沈一贯当与沈鲤同心同德,以社稷为重。
读了李三才的信,沈一贯自是知道李三才的打的什么主意,从此便不再与李三才联系,将这漕抚视为小人。
果如沈一贯所料,沈鲤入阁之后立即和他发生了正面冲突。
事情是由矿税问题引起的。
苏州发生民变,以葛成为首的苏州织工,因反对税使孙隆加征税银,开始游街,并包围了税署,打死了织造衙门税使数人,吓得织造太监孙隆越墙逃走。从此只敢呆在杭州,再也不敢往苏州一步。
事情报上来后,万历自是愤怒,同时也是不安。因为自他广派矿监税使以来,各地确是多有民变逐杀矿监税使,可江南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且江南织造税收颇多,经此民变,只怕税收会大减,影响内库收入。
万历便下谕内阁,问阁臣有何良策。
沈一贯对皇帝的心意十分了解,清楚这位皇帝是不可能停罢矿税的,当年皇帝突然下旨要罢矿税,结果天一亮又反悔,就是他四明相公没能坚持,遂使撤矿一事成为泡影。当时的司礼太监气的指着他鼻子大骂,此事也是他心中耿耿于怀的事。但他也明白,就算他不交还旨意,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就罢了矿监税使。
所以他思量半天,提出“包税包矿”的办法,即责成各省官员,按矿监税使核定的数目包征税银。或将税收指标一次性下发民间,由当地折合成银子上缴。
如此做法,既能使皇帝的内库税收不减,也可以减轻地方压力。因为包税具体落实下去,地方官府和富户并不会因此多交税,最终增税的还是普通百姓。
万历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是沈鲤当场就反驳说首辅提出的这个办法换汤不换药。
沈鲤认为眼下要紧的不是变换收税方式,而是要将遍布全国各地的矿监税使全部撤回,以息国人之怒,使百姓安居乐业。
万历一听,议都不用再议,拂袖而去。
按沈鲤的说法,万历这些年就全白忙活了。
也罢,孙隆被赶到杭州就杭州吧,少了苏州的税至少还能有杭州的税,可要是照沈鲤的说法,把所有税使全撤回来,那万历就什么税都见不着了。
沈一贯对沈鲤当着皇帝面反驳自己,自是不满。
此后各地陆续生事。
在如何处置上面,沈鲤的意见全和沈一贯相左,首辅次辅一个要朝东,一个要朝西,使得内阁难以运转。
有陕西税使梁永,请求皇帝批准他接领“镇守”一职,因沈鲤从中阻拦而止。再有,辽东矿监高淮打算以进贡的名义,率领统练的甲兵入京向皇帝陈情,沈鲤连夜进宫向皇帝密奏,加以阻止……
这一切,沈鲤都是直接越过首辅沈一贯独自行动,令沈一贯大为不快,明白沈鲤如此做的目的就是想取代他。
万历曾因国本之争贬了不少官员,沈鲤认为现在国本已定,应将被贬被免官员起复,但沈一贯却不同意。万历那边倒是同意了,也发了恩诏,但却被沈一贯封还。
这事进一步加剧二沈之争。
沈一贯寻思如何赶走沈鲤,沈鲤同样也在密谋驱逐沈一贯。
沈鲤的帮手就是李三才。
他授意李三才上书攻击沈一贯,于是李三才上了一个题为《极陈国家治乱大关疏》,力攻沈一贯。
李三才在疏中说沈一贯这人向来心怀鬼胎,担心复职官员会报复他,所以阻挠它实施。
又说皇帝的恩诏既已颁发,但又中途搁置,使得天下人和言官们认为皇帝只不过是一时高兴说说而已。
万历在乾清宫听太监读时,拂然不悦,他认为李三才是借言官之口来攻击自己,是大不敬,便下诏给予李三才罚俸处分。然而,万历对于沈一贯阳奉阴违,不积极落实圣谕也是有不满的。
沈一贯也知自己封还皇帝恩诏有所不妥,便装病在家,但朝中大事件件皆知。
当听说皇帝生气并责罚了李三才,四明相公心中一阵暗喜,连忙给皇帝写了一封密信,信中提议逮问李三才、沈鲤、郭正域三人,按结党乱国治罪。
万历读了首辅的密信,大感惊诧,他对掌印太监陈矩说道:“阁老果真病了!简直是匪夷所思,朕怎能因他的一篇奏言,就随随便便逮捕一阁臣、一督臣、一侍郎?”
说完,万历抓起笔,在沈一贯的密信上批道:“卿既然患病,稍后听朕的安排就是了。”
显然,万历是有意让七十二岁的沈一贯离职还乡了,毕竟,这位首辅并不是太听话,尤其在国本上的态度始终让他介怀。换了别的首辅,东宫储位怕是至今未定。
要说起来,真正让万历感到放心的首辅还是王锡爵,可惜,却是不能再起复了。
司礼掌印太监陈矩和东林党的关系十分紧密,双方自有联络渠道,很快远在凤阳的李三才就从陈矩那里得知了皇帝的态度。
不愧是东林智囊,李三才从中看出皇帝对沈一贯已经十分不满,彻底赶走沈一贯、打压浙党的机会到了。当下火速写了一篇奏疏,疏中强调由于沈一贯心胸狭隘,造成首辅与次辅沈鲤不合,致使政令不畅。并揭露了沈一贯贪赃,收受若干贿银等。
远在无锡的顾宪成鼻子一样灵敏,马上也写信给在京的东林官员,让他们一起发难,务必击倒沈一贯。
东林党人、吏科给事中陈良训、御史孙居相等立即行动起来,散布“四明大势难久!”的谣言。
在李三才的指挥下,东林把控的科道纷纷上疏参劾沈一贯“结党”、“奸贪”,事情越闹越大,沈一贯在朝中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了。
不久,沈一贯在内外的压力下,终于告退回原籍浙江。自己告退总比皇帝赶自己走的好。
不过临行前,沈一贯顾虑到沈鲤若留在内阁,会对浙党官员不利,便派人收买皇帝身边的内侍,授意他们可在皇帝面前,多说沈鲤的不是,使沈鲤不能安其位。万历本来就有些嫌沈鲤入阁之后把个阁事闹的乱纷纷,索性也把沈鲤赶走。
沈一贯成功拉沈鲤下马后,又担心李三才日后肯定会飞黄腾达,升任总宪,那时东林党一定会取代浙党把持朝政,于是便授意亲信门人瞅准机会就参劾李三才,尤其是一定要阻止其升任总宪,或入阁理事。
让四明相公惊喜交加的是,就在他回乡一年后,李三才突然因为盗取皇陵木被皇帝下旨贬为平民了。
这无疑是天降甘霖,乐的四明相公多喝了两杯。
而这件事,便是魏良臣的投名状。
这章可以说我水,我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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