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开满了妖花常笕的地下山洞里,纯苓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山洞中央,躺在幽蓝的常笕之中,眼睑轻阖,仿佛睡着了一般。
有轻轻的脚步声从弯弯拐拐朝这地下山洞蜿蜒而来的石道里传来,脚步声最后在纯苓身旁停住。
来人依旧是那个男子,自从纯苓被带进这个山洞开始,来到这个地方的,就只有这个男子,纯苓能见到的人,也就只有这一个人。
男子来到纯苓身旁,屈膝在她身旁慢慢跪坐下身来,却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这么静静坐着,静静看着如睡着了的她而已。
男子跪坐在妖花常笕中,触碰着这些妖花,可他却安然无恙。
纯苓静静躺着,眼睑未睁,就像没有察觉到男子已经来到她身旁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得男子抬起手,朝纯苓的脸颊伸去,似要抚一抚她的脸颊。
他的动作,是情不自禁的,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喃喃唤了一声:“阿霜……”
他呢喃唤出这一个名字的时候,他的手即将碰上了纯苓的脸颊。
但就在这时,纯苓别开了脸。
男子的手在她的脸颊旁顿住。
纯苓依旧闭着双眼,她像睡着一般,可她却是醒着。
睡着的人,又怎会知道身旁来了人。
只听男子声音轻轻幽幽道:“你还是不让我碰碰你。”
这样的话,纯苓已经不是第一次听男子说过,可以往她都沉默以对,但这一次,她却是慢慢睁开了眼,平静道:“你想碰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又何必非要碰碰我不可。”
男子微微一怔,将手收了回来,什么都没有说。
纯苓将别开的头转回来,看向男子。
男子很平静,纯苓也很冷静。
有时候纯苓会很激动,激动到这整个山洞都能发出嗡鸣,可很多时候她却又很冷静,冷静得一言不发,就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但也有很多时候,她会与男子像老相识一样说话,随意聊聊。
“阿霜是谁?”纯苓看着男子,平静地问他道。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阿霜这个名字,可这却是她第一次问男子这样的问题,就像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一样。
只见男子神色有些微的变化,他的眸光很沉,他没有回答纯苓的问题,他好似在沉思这个问题。
纯苓默了默,又道:“这个名字,近几次你过来的时候,我都会听到,你每一次都是在看着我的时候叫的,可你明明知道我的名字不叫阿霜,偏偏你看着我的时候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你一直留着我不杀我,是不是因为这个阿霜?”
纯苓依旧道得很平静。
可男子的面色及眼神却是变了,变得紧张,变得不安。
却听纯苓似紧逼着他似的又问他道:“阿霜是谁?可是你心中的那个人?可是你心爱的那个人?”
纯苓的话让男子的神色变得愈发的紧张不安,甚至变得痛苦,痛苦得他的面色变得青白变得难看。
纯苓像看不见男子的不安与痛苦似的,依旧缓缓道:“你似乎已经不记得阿霜这个人了,可你的潜意识里却还记得这个名字,是不是你曾经遭遇过什么事情,以致你忘了阿霜,可你却忘不了阿霜的,但你无从选择,我说的对不对?”
这些,都只是纯苓猜想的。
她不知道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阿霜是谁,可她从他每一次情不自禁地呢喃出“阿霜”这一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得到他对阿霜的情与爱,那是只有曾经深爱过才会有的情深与难忘,就像她对凛哥哥,凛哥哥对她。
就在纯苓说完自己的猜想时,男子忽地抬起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头颅,神色痛苦不堪。
纯苓看着他痛苦的模样,面色没有流露出丝毫同情之色,反是落井下石一般继续道:“你本爱着阿霜,可你却保护不了她,以致最后你们二人不仅被迫分离,她被害了性命,而你却负心地选择忘了她,可你却过不了你良心的这一关,所以你始终记得她,是不是?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虚情假意假惺惺,是不是?”
“不是,不是……”男子抱着自己的头,神色痛苦地摇着头。
纯苓似乎很喜欢看他痛苦的模样,是以她接着道:“或者说是你背叛了阿霜,使得她惨遭横死,她的死始终萦绕在你心头,以致你忘不了她,是不是?而你觉得我和凛哥哥在一起会让你想起你和阿霜在一起的那些开心时光,所以你要生生拆散我和凛哥哥是不是?”
“不是,不是!”男子痛苦且用力地摇着头,声音因痛苦而嘶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他除了说不是,他再没有任何话来反驳纯苓的猜想。
纯苓却不肯放过他似的不肯停嘴,她甚至大胆地假想道:“你拆散我和凛哥哥,将我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却不杀我,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阿霜也是妖,所以你对同样也是妖的我下不了杀手?是不是!?”
“不要再说了!”一直以来都冷静非常的男子此时失控地大喊了一声,只见他眼眶微睁,眸子充血,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副痛苦到了极点也悲伤到了极点的模样。
但他愈是不让纯苓说,纯苓就偏要说:“你这么激动失控做什么?是我说对了是不是?阿霜是妖,你曾深爱过的女人是妖,是不是?可那也只是曾经,是不是?在你与她之间做选择,你最终选择放弃身为妖的阿霜,甚至杀死她是不是?”
男子浑身颤抖。
“你的头发,是因为阿霜而白,是不是?你的模样,也是因为阿霜而不再改变的,是不是!?”纯苓一连串问了数个是不是,问到最后,男子浑身颤抖不已,而后只听他陡然一声大喝道:“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大喝声回荡在山洞里,震耳欲聋,可纯苓却面不改色,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不过她却是死死盯着男子看,看他神色痛苦的脸,看他因痛苦而充血的眼。
她没有再说话,亦没有嘲讽他,就只静静看着他而已。
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到这个山洞里来看看纯苓,陪她说说话,有时候告诉她一些关于长情以及莫凛事情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年纪,穿着一身不和时节的粗布衣裳,模样英俊,却是一头银丝鹤发,与他年轻的模样极为不相符。
这一个男子,竟是长情的师父!无念真人!
过了良久,才听得纯苓淡淡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说?是不是因为我都说对了?”
“不是,不是……”无念真人痛苦地摇着头。
“那是为什么?”纯苓紧追着问。
“不知道……”无念真人依旧死死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他这般的模样,从没有人见过,除了在这儿,除了在这个山洞里在纯苓面前,他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这般的痛苦悲伤之色,哪怕是在无道真人面前,他也从没有过这般模样。
抑或是说,即便是有过,他也忘了。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纯苓又问。
她一点都不担心无念真人会一个失控杀了她。
无念真人只是死死抱着自己的脑袋,不做声不回答。
又是过了一会儿,纯苓又问道:“不能说吗?和我说说都不行吗?”
良久良久,无念真人才将双手慢慢垂下来,神色颓丧,没有丝毫在卫风与长情面前的活泛模样,不过他没有再沉默,而是扯着嘶哑的声音道:“不是不能说,是我什么都不记得,或是说我什么都忘了,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忘了吗?”纯苓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你为何还记得阿霜这个名字,为何总是将她错当成是她?”
“我不知道。”才垂下手的无念真人忽地又将双手抬了起来,再一次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声音嘶哑且颤抖,“不要再问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为何,他要落泪?
为何每每想到阿霜这个名字,他的泪就总是情不自禁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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