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敏睿母亲生前独居在村子西边的老屋里,大儿子一年只回来一次,小儿子又给人做上门女婿,虽说只隔了一个村的距离,平时要是老太太不打电话,他也不常回来。
老太太上个月去世的,心脏病突发,倒在地上磕到了后脑,送到医院就没了气。
办丧事的时候老屋热闹了一阵子,远亲近邻都来了个遍,能搬的东西都已经搬完了,门窗紧闭,蛛丝飘荡,像个不那么恐怖的鬼屋。
庄敏睿的妻子叫华晓枫,是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女人,但是脑子灵活,又懂得做人,十里八乡的左右逢源,不过三十出头,已经当了村里的书记。这个书记还不是一般的书记,相当于“总书记”,管的宽了去,大到修桥铺路建小学,小到邻里之间走鸡丢鸭狗闯了笼,都要来找她理论。华晓枫用最新款的水果手机,一路上都在和人通电话,看着比跨国公司的总裁还要日理万机些,不时停下脚步,叉着腰用方言对着电话那头的人破口大骂。
山林静寂,被她一嗓子惊起许多跳窜的小松鼠。
庄敏睿把车钥匙给她,面上带着笑,跑回黎絮二人面前:“家里人脾气不好,黎律师随我来吧。”
庄敏睿皮肤晒得黝黑,虽然鼻梁上戴着眼镜,但是那一点书生气也只能从他的谈吐来窥探了。姜近初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从指节处就是断掉的,粗糙的皮肉早就覆盖住这个陈年的伤口。
这个男人不矮,但很瘦,按老人们的说法就是瘦条条的,还总是驮着背,不苟言笑,所以看起来显得比同龄人老些,面相是有些深沉的苦闷。
水泥小道两边是松树,光影斑驳,黎絮和他并肩走着:“我没有见过委托人庄敏强,想必那份委托书也是你以他的名义通过所里的人交到我办公桌上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跟我谈谈委托人。”
庄敏睿仰起头来,看了看松林间的阳光:“是的,我哥这个人……从小脾气就是出了名的差,还好斗,小时候放牛下田都能跟人打的一脸血回来,常常被我爸吊起来揍,就在我们哥俩卧室的对门,那是一间放农具的屋子,就在一楼。”
“我记得那间屋子的地面还是长了青苔的泥土,四壁都是锄头耙钉,中间放着个腌萝卜的大木缸,他就被吊在木缸上头,背上被抽的一道痕一道痕的,被打成那样了也不哭,还扬言要离家出走。我哥他……书也没读多少,十五岁就出远门打工去了,后来不学好,跟人混社会……虽然发了点儿小财,但是从来没回来看过妈,妈临死之前还念着他的名字……”
他从裤腰带上解下一串别着的钥匙,摸出一只污迹斑斑的铜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两下,白色纸联随着被推开的木门,在尘埃里借助风力掀起了一角。
迎门就是一条窄窄的过道,木楼梯下是堆放蛇皮袋的储物仓,旁边摆着一个缺了一个角的粗瓷大碗,里面还盛着东西,已经发霉了,碗边的地面上溅落许多不辨痕迹的食物残渣。
庄敏睿退后一步:“真是不好意思啊,这屋子可能不大适合招待两位,”他苦笑着拉上门:“请跟我往这边走吧。”
老屋旁边有个半旧不新的祠堂,连着另一户人家,那家人的女孩子正在门口洗着一大澡盆的葛根,低着头不敢看陌生人。
庄敏睿跟她打了招呼,那女孩讷讷应了,只卖力刷着手里的葛根。
祠堂左边有一道木梯,原来可以直接通道庄敏睿家那老屋的二楼去。
行李被寄放在那个女孩家里,她母亲用围裙擦着手走出来,是个清秀的中年妇女,笑起来有梨涡。
上木梯的时候,庄敏睿看着姜近初,笑了笑:“姜助理是不是很好奇我的手为什么无缘无故断了一个指节?”
他的观察力一如他的名字敏锐:“是当年被人剁掉的。”
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带着两人来到了二楼的走廊,这楼上有个不大不小的客厅,木地板踩上去嘎吱响。
庄敏睿掀开阻隔尘土的素色罩布,清了桌子,请他们在藤椅上坐。
客厅是装修过的,装了一盏大灯,墙壁上挂着老人生前旅游的照片,合照的都是庄敏睿一家人。
姜近初站在照片前看了好久,问他:“庄先生,20xx年,您还在学校教书吗?”
细小的白色水管接了山里的自来水通到二楼来,庄敏睿关上水龙头,端着灌满水的电热水壶走进来:“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姜近初回过头:“只是看到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想起当年我也和家里人去过这个景点。”
庄敏睿洗了茶杯:“那可真是巧了!”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去拿一些茶叶来,二位坐。”
黎絮随手捏起一个杯子把玩,指腹摩挲过杯底那几个烫金字符,勾起嘴角笑了笑,将被子放回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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