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莫愁予的低调是粉丝和媒体众所周知的,常年来,除必要的宣传活动外,行程一律对外保密。从哈尔滨飞上海,也是在确保拍摄进程不耽误的情况下,临时订的票。
此时的他,非但没有保镖和助手保驾护航的大阵仗,还自己推着行李,就像一个普通旅客一样用寻常的步伐低头走路。
唯一跟在身边的助理马车,更是肆无忌惮,分毫未遮,大大咧咧走自己的路。
两相一对比,另一边,在几个人高马大的随行助手和机场安保人员保护下,刚走出闸口的谢旻,被前来接机的粉丝一拥而上,所有人都举着手机不停拍照、录视频,呼喊声不绝于耳,前行道路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动静太大,莫愁予驻足停步,视线越过帽檐,望向声源。
马车扯了扯背包肩带,凝眉放目远眺,看清是谁后,撇嘴咕哝:“这么巧。”
其实会和谢旻一同出现在上海,一点都不意外。
电视剧盛典的嘉宾名单有谢旻,马车事先是知道的。可是,巧合就巧合在,与他们赶在差不多时间点抵达上海的,恰好又是浦东机场而不是虹桥的,不是其他任何一位明星嘉宾,偏偏是谢旻。
谢旻啊,从同一节目走红,多年来不停被拿来和予哥对比的谢旻啊!
那边粉丝云集,场面浩浩荡荡,莫愁予低头,帽檐又往下压了压,用余光射向一旁脑海中正翻江倒海的马车:“打个电话,通知来接机的司机把车开出来,我们在t1出发层等他。”
马车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心领神会。
粉丝一路跟随谢旻到停车场,他们既不能过去,又不能在机场久留,只能如此。
马车走在莫愁予身侧,闷头拨电话。
奈何气质太出众,又有刚刚发生的那一波阵仗在前,路人直觉纷纷变得敏锐,即便一时半会猜不出是谁,一个人高举手机追过去,其他人也就都大着胆子纷纷效仿,追在莫愁予左右前方,不停拍,不停拍。
“是予宝么?”
“是不是予宝?”
……
一开始还只是小声彼此询问,忽然有一个女生用十足确信的嗓音喊了声:“予宝,看这里——!”
女孩侧身后退着走路,手机摄像头始终对准帽檐下。
口罩遮面,檐口又压得极低,不好辨认。
随着她一声呼唤,帽檐微动,抬高一个可视的小幅度,一双好看到令人晕眩的迷人电眼,蓦然凝望而来,明明眼波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在他抬眸的那一霎,四座生春。
女孩们按捺不下激动,忍不住的,直接叫喊出声;内敛一点的,涨红着脸,紧紧捂住嘴。
马车急急挂断电话,示意大家安静,尽量散开,为了予宝,务必遵守机场秩序。
粉丝们点头说好,都特别懂事。
个别几个,还自发充当起随行人员,一心想要帮助爱豆顺利离开机场。
临上车前,莫愁予立定在车门外,拉下口罩,面向一路追出来的粉丝,微弯唇:“谢谢。”
在场众人算是彻彻底底体验了把,什么是——夜色撩人。
直到车开走,驶离很远很远,依旧有人像是刚做完一场美梦,只愿沉醉不愿醒,双手捧脸,晕乎乎感慨:“予宝对我笑了耶……”
*
上车后,马车一直闷声笑,憋都憋不住。
莫愁予摆弄手机,什么也没做,没上网、没聊天、没打游戏……就只是不停摁着开机键,也不说话。
他平时本就寡言,不过,这突然离不开手机的行为,马车这两天也算渐渐习惯了。
“予哥,这下可有意思了。”
马车掏出手机刷微博,果然如预想般,实时搜索到几条路人刚刚上传的莫愁予机场照片和短视频,截图,发送给晓如,“那位机场人气爆棚,已经上热搜了。”
潜台词是:咱可不是故意要和他作对比的。
马车在说谢旻,莫愁予又岂会听不懂。
他将手机扔一边,仰脖向后靠,不感兴趣地闭上眼:“问一下唐姐,明天几点的航班。”
马车正惊讶于他如何会知晓自己在和晓如姐发消息,抬眼瞄他,嘴巴还没张开,又听见他说,“别说我问的。”
“……”为什么啊?予哥最近可真是越来越奇怪。
*
怪事天天有,最近特别多。这句话用在唐果身上,再合适不过。
作为一只玩偶,并且还是一只被“幽禁”的玩偶,她在身体可以自控后,慢慢移动躯干和四肢,寻找到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
可这样远远不够,无论做多少自我安慰,都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恐惧。
落地,被传送,被拖行,被拎提……
各种杂乱的声音盘旋于耳,她隐约捕捉到一个分外熟悉的男声,可是太模糊,想仔细听,却又全然消失,再未进入耳内。
直到,安置妥当,她像是被一把提起,存放在某个地方,周围的嘈杂切切瞬时远离,终于恢复相对程度上的安静。
然后,她听见男人鼻孔喷气的笑声和说话声,好像在哪儿听过,可惜辨识度低,分辨不出。
再然后——
是他,是莫愁予!
他统共说了不到二十个字,可唐果却好想哭。
之前是被吓得想哭,现在,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有点像迷路的小孩儿,寻寻觅觅,寻寻觅觅,终于找着家,找着亲人,找着希望。
平静下来,唐果,你可以的,可以的!
恐惧一点点消退。
很好,保持住,不要胡思乱想,想着莫愁予,只想着他就好,他就在你身边,就在。
*
酒店是主办方提供的,接受邀请的嘉宾大多都被安排在这里,明天的年度盛典将会在国际会议中心举行。
马车走出莫愁予入住的客房,反手关门,意外看到谢旻和经纪人刷卡进入隔壁房间,当即犹如五雷轰顶,震懵在原地。
航班时间撞上,酒店房间又再次无巧不成书地紧挨着,什么狗屁缘分哟!
……
与此同时,仍被困在万向箱中的唐果,也在思考一毛一样的问题——
一到晚上就变成莫愁予身边的毛绒玩具,什么孽缘哟!
不过,由他所带来的内心安稳,也在同时正义凛然地提醒她——
不是孽缘啊不是,是奇妙恩典,是贴心礼物,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求不来的礼物!
嗯嗯,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唐果!千万不要慌,不要怕,只要不是大病大灾,都好面对,好面对!
没想到,重见光明来得如此之快,就在她不断自我暗示的时候,行李箱突然被打横放倒。
解密码,拉拉链,掀箱盖,所有行动一气呵成。
啊,得救了……
还好及时收住动作,纹丝不动地安分躺在箱子里,不然……
玩具活了,他也会被吓到吧?
不可否认,箱盖缓缓打开,真真切切看到他的那一秒,的确有一种强烈冲动,想要扑上去……抱他。
好感动是怎么回事……
嘤……
*
小熊黑亮的塑料眼珠似乎散发奇异光芒,莫愁予轻一蹙眉,只当是眼花看错。
可是,眼花的程度,有些超出想象。
有史以来,第一次面对眼前这只棕色小熊,觉得,它眼睛里有温度,它在向外界投射目光,且,目光是热的。
他感到一丝不可思议,眼神放空,思绪也有点空洞。
最终,他抱起小熊,将该错觉解读为——对明天的期待。
……
夜深人静,先是用余光,再是直接扭头查看,无数次打探完最新情报后,唐果终于确信莫愁予是真的已经入睡。
她在昏暗中,抬起两只小短手来回打量,除了嫌弃,还是嫌弃——上下几乎一般粗,没有五指,末端是平的。
手臂撑床,准备坐起身。
奈何小短手太软,使不上力,幸好身体够轻,反反复复数十次,积累经验,找准技巧,总算坐直。
可惜坐姿很不舒服,她想,可能是因为,重量都集中在上半身,而承压面,呃,也就是屁屁,面积太小……
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可算窸窸窣窣磨蹭到床沿边上。
九十度转角,把一双小短腿先行放下,手臂撑床沿,往下一跳……
扑通——
一头向前栽倒。
没办法,遇到和之前一样的问题——头重脚轻,小短腿太软。
不敢动,怕那一声“咚”已将床上的人惊醒。
默默等默默等,还好还好,没有任何动静。
呼……松口气。
于是乎,接下来——
一个足足活了二十四年的大姑娘,趴在酒店房间的羊绒地毯上,磨磨蹭蹭,磨磨蹭蹭,转过一百八十度,伸长小短手,够到床沿,扶稳,然后慢慢、慢慢地,站直身体,以床作支架,学走路。
平移,平移,接着平移……
练习稳妥,尝试去松手——
好的,很好。
平移,平移,继续平移……
眼睛时刻关注床的另一头,以防他随时醒来。
欧耶,成功!
虽然走路姿势一定很丑很丑非常丑,但是,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学会直立行走,她真的已经用尽洪荒之力了。
酒店客房别的不多,唯独落地镜最多,好像生怕遇到自恋的客人似的。
唐果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向离窗最近的落地镜,遮光窗帘没拉,光线相较于别处,足够看清镜中成像。
耳朵长在头顶,脑袋大得出奇,小短手,小短腿,还有一只小短尾……
一只大个……玩具熊?
诶,等等!
为什么看着有点,眼熟?
不只是眼熟的问题这么简单,令唐果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会在床上放一只熊?
回想前几夜经历,还每天摸摸抱抱,与熊对话!
世界在唐果眼中,再次被强迫刷新。
笨手笨脚地爬回床,躺倒,迷糊的大脑陡然跌入时光醵隙,一个醍醐灌顶,终于被她想起这只熊究竟在哪里见过了。
分明是……
是她当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高二下学期,开学的第二个月,由于农历新年早,寒冬将将进入尾声。
晚自习结束已是十点左右,通常情况下,唐爸唐妈都会由一人抽空过来接她。那天很凑巧,一个在外出差,一个加班加点赶项目,打电话说可能需要忙到凌晨一两点钟。
唐爸在电话里不放心叮嘱:一个人这么晚回家,别走小路……哎不行,还是直接打车吧,记得把司机工号和车牌号发给爸爸。
她在这边“嗯嗯啊啊”地应着。
那时候手机还是翻盖的,听筒放在耳边,上面穿挂的皮卡丘小吊饰,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摇晃,不断拍打她手背;而她的另只手,被莫愁予牵着,指腹温热,轻轻在她掌心打着节拍,一下,一下,昭示他的好心情。
她想抽出来,不行,他立刻感应到小手要溜走,倏然握紧的同时,微转头,侧眼警告。
刚离开学校不到一条街,会被熟人看见的……
她心里着急,猛一用力,力气大到有点刹不住,向后倒退半步。
这下好了,他忽然空掉的右手,缓慢收紧,拇指腹捏着中指关节,抿唇回头看她的眼神,凉飕飕的。
手机塞回口袋,闷头挪回去,小声解释:“就不能,低调一点么……”
“还要怎么低调?”声音带着不满,仔细听,或许还有一点点的……委屈?
她抬头看他。
他双手一并滑入裤兜,单肩背着包,从旁边还未打烊的商铺里投出来的光,刚好不偏不倚,悉数映入那双沾染情绪的漂亮眼睛里。
“一个多月没牵过了。”
还真的是在……委屈啊。
丝丝缕缕的麻意窜上心头,她忙躲开视线,又急又羞,臊臊地扯开话题:“啊……不是让我送你生日礼物么,我们得快一点,爸爸待会肯定还会给我打电话的。”
她没有送男生礼物的经验,真不知道送什么东西他喜欢。
况且,又刚惹着他,在礼品店里,从饰品到杯具,最后,辗转到玩具区,这位少爷的表情一直臭臭的。
她实在没辙,抱起一只玩偶,讨好地打商量:“送你一只可爱的小熊?”
头撇开,没理她。
唔……好吧,好像是有点缺乏诚意。给好朋友送礼物都是这种小可爱,有点太不凸显他的男朋友地位了。
快速反思完毕,她把小熊放回原位,抱起旁边超大一只同款熊,一蹦一跳,蹿到他面前。
飞快瞥他一眼,低头,下巴抵着熊脑袋,埋脸,耳朵红红的。
“把它当成我,这样……不光可以牵手,还可以……抱……”
那个“抱”字,低得不能再低,感觉整张脸都在烧。
*
翌日一早,唐果醒来时,困得睁不开眼。
不确定是几点睡着的,很多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如同一团乱麻,理不清。
他还留着她送他的玩具熊?
也许不是同一只呢。也可以是别人送的,或者自己买的。
难道她非要去朝“他心里还有我”这种想当然的方向去玩命儿探究吗?
【堂姐在帮我追一女孩儿。】
咬唇,心情跌入低谷。
不知道是谁哦,感情世界可丰富多彩了。
……
又把头发揉搓成一窝杂草,唐果下床,没精打采地光脚走出卧室。
客厅依然低声开着电视机,一听就知道林墨尚未离开。因为,只有他才会一早醒来,打开电视看新闻。
林墨做好早餐后,端碗坐在沙发,看着电视,神色平常。
反观向寒,忧心忧虑,趴倒在餐桌,食不知味。
卧室房门打开制造的动静,同时窜进两人耳朵,唐果跨步而出,林墨和向寒的目光,齐齐随声而动。
唐果从电视墙背后走出,两人一高一矮,并排而立,堵在她面前,双眼透光。唐果脖子反射性地往后一缩,小心脏都差点吓得扑出来。
“老黑说你醒来会告诉我一个坏消息,也可能是好消息。坏消息是不是体检报告出来了?”向寒紧张得眼睛都瞪得圆圆的,几夜没睡好,眼眶下一片淡淡的青黑。
“……”
在向寒眼里,她已经是一颗病果了……
林墨心知向寒误会他本意,也没心思专门解释,紧随其后,问:“答案确定了?不改了?”
唐果抿唇,深吸气,英勇就义般,重重把头一点。
向寒一脸蒙圈地看他俩:靠靠靠,当我的面,打什么哑谜啊!急死个人!!!
唐果不说话,林墨也突然陷入沉默。
这件事太超乎自然常理,按道理,眼见为实,可他根本无法亲眼查证。
作为唯一当事人,唐果也暂时拿不出证据,匆匆洗漱完毕,坐到餐桌上,小口小口,味同嚼蜡地吃着已经坨了的面条。
林墨和向寒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向寒有一大堆问题,被林墨按住手臂,眼神示意:先别问,等她吃好再说。
继而,转回头,目光对向唐果:“不干么,加点汤吧。”
“不用,这样就可以。”其实,如果不是浪费可耻,她很想把碗推到一边,不吃了。
三人心情各有各的沉重,林墨是掩饰最好的一个。“胸有惊雷却面如平湖”,只有他可以比过两个姑娘,勉强做到。
“对了。”耐心等待唐果详述前因后果的过程中,林墨想起一事,“昨晚你堂姐打你电话,向寒那时候还没回来,我怕有急事,替你接了。”
言语简短,内容却大有文章——为她着想,避免她家人胡思乱想,本应该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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