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已经有了许多次配合的经验,两名工作人员,以及毛文雄,很快就帮助吴小雨熟练地清点好了这次送过来的四箱书籍。
随后,两名工作人员回到二楼稍事休息,而毛文雄,则跟着吴小雨走到了堆满破烂计算机的房间,也很快就将帐目清理完毕。
做完了这些事后,吴小雨道:“毛经理,这是下一批书籍的名单。”
说这句话的时候,吴小雨已经不再像最初几次那样,从怀里掏出几个皱巴巴的纸团子,而毛文雄也不用再像最初几次那样,几乎是心痛地看见纸团子上的折痕皱角。
早从一两个月前开始,毛文雄就自己出资,诚恳请求,使吴小雨所指的“清单”,变成了平平放在桌子上的,用一块块镇纸小心压住的上好纸张。
“哎呀,谢谢,谢谢……”
顺着吴小雨所指的方向走去,毛文雄不伦不类地道谢,他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搓了搓手,然后不顾形象地,使劲地在深蓝色的衬衫上擦了擦。接着,他慢慢地走到了桌前,用一种再次超越往日的欣赏目光,仔细地打量着几页清单上,密密麻麻,规规矩矩的宋体字。
突飞猛进,深不可测。
看到清单的瞬间,毛文雄的脑海中,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这两个词语。
在他看来,也只有这两个词语,才能贴切地形容吴小雨在书法上的造诣与进步。
是的,从平均每半个月可以看到一次的“清单”中,毛文雄心情复杂地发现,像自己这种普通爱好者,长达半年甚至几年,几乎没有任何进步的“瓶颈”状态,在吴小雨的身上,却没有丝毫体现。
在三个月前的振华书店中,第一次看到吴小雨的“清单”时,毛文雄虽然认为相当好,却还是矜持地将自己放在了较高的层次上,认为它仅仅比“自己整天泡在电脑桌上的孙子要好上无数倍”;
接着,过去了半个多月后,第二次看到吴小雨的“清单”时,毛文雄就已经不得不承认,单论宋体这种书法,自己只怕也已经被比下去;
而又过了一两个月后,再看到吴小雨的“清单”,毛文雄已再不能生出比较的心思,因为,“清单”上的汉字,已经超出了他可临摹或者是可学习的水准,他能够做的,只剩下认真欣赏,细细品味。
这是什么样的进步速度?
这件事,毛文雄从不曾向他人提及,因为,如果不是曾多次看着吴小雨亲手写下清单,他自己都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天方夜潭。
“啧啧啧……吴先生……”
好一会入迷的欣赏之后,毛文雄抬起头来,道:“……我上次的建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您是指书法比赛吗?”
“是啊,您这样的水平,不去参加比赛,实在是太可惜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毛文雄微微叹息,连连摇头。有这样的动作和语气,是因为在毛文雄的心目中,如果不去参加比赛,那么不但吴小雨很“可惜”,就连比赛的本身,也相当地“可惜”。
“这个……”
吴小雨恰当地停顿,略微地迟疑,以这种姿态,表示自己已经考虑了毛文雄的建议,然后道:“……这个嘛,我还需要再想一想,也还需要多练习练习,时机似乎还不太成熟……”
“呃……”作为老派的知识分子,毛文雄自然不是那种喜欢纠缠的人,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好吧,您多考虑考虑吧,如果决定了,请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也好前来捧场。”
说完,毛文雄从口袋中掏出小套的书法作品保存设备,将几页清单收了起来。
站在旁边,看着毛文雄小心翼翼的动作,聚精会神的姿态,吴小雨知道,自己这几页花不到五分钟,随手写下的“清单”,在毛文雄的心目中,一定具有相当的价值。
价值啊。
吴小雨微微地叹息,这声叹息,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类可以听见。
……
十几分钟后。
清城图书馆正门口,一辆中型面包车熄火停下,两旁顶着烈日来来往往的路人们,很轻松地从车身上涂着的“振华书店”四个大字中,看出了这辆车子的归属。
“吴先生,这就真捐出去啦?”
哪怕已经到了地头,毛文雄说话的声音中,仍然有些飘乎,其中充满了疑问和不可思议的成分。
“是啊,这就真捐出去啦。毛经理。谢谢你们帮忙了……”
抓紧一切时间的吴小雨,早已经在车子刚刚熄火的瞬间,立刻推开了车门,挪开了座位,跃下了车子,嘴巴里说道:“不过,现在还得麻烦两位大哥,一起帮忙卸一下箱子。”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吴先生您太客气了。”
被吴小雨使劲地,强硬地塞进了口袋里的几张红纸,促使两位工作人员笑吟吟地回答,爽爽快快地下车帮忙。
“哎……真捐了。”
毛文雄这样说着,他使劲地摇摇头,怎么都猜不出吴小雨这样做的原因。
实际上,如果吴小雨仅仅是大批量地购买书籍,那完全可以从附尚风雅,装点门面,或者是收藏癖好中挑一个来解释;如果吴小雨从一开始就全部捐赠,那也完全可以从财大气粗,乐于慈善,推广文化的方面来理解。
可是,吴小雨既要把书买回家,又要摆上三四个月,最后还挑选一部分出来捐赠,这种行为,就令思索这一切的毛文雄,脑袋上实实在在地又多出了几根白发。
想起吴小雨那句“它们已经没用了”的话,毛文雄的心中,忽然泛起了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
莫非,他当真全看完了?当真全看完了十几个箱子中的书籍?
刚刚想到这个念头,毛文雄立即哑然失笑,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又使劲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后便以自己脑袋发晕为由,理所当然地放弃了这个最为接近真相的猜测。
吴小雨和两名工作人员的动作都相当快,仅仅在毛文雄出神的这一小会工夫,他们便已经挪开了所有的座位,搬出了两只箱子。
接着,四人走进了清城图书馆的正门,一分钟后,在毛文雄的带领下,四人又走进了清城图书馆一楼的接待室。
站在接待室的门前,四人看到,一位身着休闲服饰的姑娘,正坐在办公桌后,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显示屏幕。
于是,毛文雄伸出手,在办公室厚厚的木门上,敲出了“笃笃笃”的几声轻响。
姑娘并没有回头,她面露微笑,继续轻快地敲打着键盘,只嘴巴里发出几个明显敷衍的音节:“请进。”
请进……
毛文雄率先进入,走到桌边,道:“同志,你好,我们是来捐书的,请问应该怎么做。”
姑娘没有回答。
从仅仅能看到一小半的显示屏幕中,毛文雄注意到,姑娘似乎正在应用某种很受年轻人喜爱的即时通讯工具,或许是对话正进行到紧要关头的原因,姑娘微撅着嘴巴,对他的问话充耳未闻。
毛文雄只得稍稍抬高了一点音量,再次重复一遍:“同志,你好,我们是来捐书的,请问应该怎么做。”
姑娘仍然没有回答,不过,她敲打键盘发出的声音,倒是又激烈了几分。
三秒之后,毛文雄不再等待,他稍稍使上些力气,将办公桌上的玻璃敲出了“格格格”的声音,同时说道:“同志,请问这里是接待处吗?”
“啪!”
以相当大的力量,姑娘重重地敲下了回车键位。
然后,在网路上发出了一句对话的同时,姑娘微微偏头,嘴巴里以相当大的音量,发出了另外一句对话:“门上有牌子,你是看不见?还是不认识?”
“我看见,我也认识,只不过,刚才我以为它仅仅是块牌子……”
毛文雄这么说道,虽然对眼前这位姑娘的态度很不满意,不过,对方并非自己属下的员工,毛经理便也只是微微摇头,第三次道出了来意,“同志,我们是来捐书的,请问应该怎么做?”
“捐书的?放下吧。”说完,姑娘以某种不怎么优美的姿态,连连挥了挥手,另一只手,则重新摸上了键盘。
很奇特的,虽然姑娘的声音不失甜美,但房间里的几人,仍从她的声音中,不约而同地,莫名其妙地地听出了“乞讨的?快滚吧”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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