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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开口,方眠不敢不从,强撑着将桌案擦净,便拾阶而上。凌霄殿本有阁楼,只是空置多年,不知隋戬怎么想起来翻修,还当真用了起来。
楼梯有些高,方眠气力尚未恢复,双腿之间的红肿被反复摩擦,愈发酸痛,走得十分吃力,上得楼时,已又是一头冷汗,一抬眼,却是一惊。
说是阁楼,其实十分高阔,隋戬将四壁纸窗都换做了琉璃,四处密密掩着重帘,只剩一扇窗通明地掩映着天色,从这里更看得见宫道上的残雪和朱梅,当真是“琉璃世界,冰雪红梅”。
见她惊讶,隋戬照旧不以为然,信手拉过帘子,将那扇窗也遮了。四处黑漆漆,方眠脱口问道:“陛下是何意?”
隋戬燃了香炉,在桌前坐下,打量火石点了盏灯,摊开书墨,将一册白纸丢给她,“这屋子里要添置宫灯,朕记得你们越国的不错,画来看看。”
越国人最擅冶炼,又曾是钟鼎大国,仪礼都出色,宫灯自然讲究。
方眠知道隋戬是成心提醒她越国如今没落为属国的事,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面上也只好应了,接过纸笔来。隋戬见她还呆站着,半晌才说道:“没旁的椅子,坐榻上画。”
方眠便在脚凳上坐了,纸笔放在榻沿,边想边画。她自小教养得宜,画工不错,画得出尖尖的鸟喙、圆圆的象鼻,眼前却渐渐模糊。
催人安眠的香漫了上来,她不知何时倚在了榻边,又不知何时挣扎着想要醒来,但毒发消耗极大,周身沉重酸痛,终究沉入了梦乡。
她睡得不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是越国尸横遍野,一会是自己后背中剑,又一会索性飞成了她没见过的景象,恍惚间似乎是父王被隋戬用弓弦勒死,冕上的东珠一颗颗滚下越国王宫的玉阶——她不在场。因为其时越国已经投降,她守城门一步不退,却被那一剑砍下马背,一路昏迷着被送进了战俘营,自然不在场。
梦中隋戬的眉目分明冷厉,而父王的脸早已模糊,惊恐却毫不虚假。紧绷的弓弦缠进老人的脖子,随即一勒——
方眠在梦中也狠狠一抖,肩头被一双大手覆住,轻轻揉了揉,那人又掂住她的腰和脚腕,将她放上床榻。
梦境忽地一沉,方眠口中“唔”了一声,眼前突然变成十里春风,一身轻甲的小儿郎笑着跳下马来,扑进她怀里,童音清脆,叫道:“皇姐!”
这是谁?方眠恍惚地想,半晌才想起他的名字,那是三年不曾见面的方驭。她的胞弟、越国的太子、陈国的人质……是越国未来万方来朝的君王。
一定会是。
方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阁楼内已然空了。楼下隐约传来君臣议事的声音,她皱了眉听了一时,隋戬声音低沉,却是听不清什么。
她走到琉璃窗前,将窗帘拨开一条缝,果然见底下侍卫林立,其中一人正是方驭在学宫里的好友陈煜方,正十分犹豫地左右走来走去,愁眉紧锁。远远行来车驾,昏黄夜灯下,一个穿宝蓝金裙的端庄女子缓步走进凌霄殿,环佩玎珰,似乎是中宫皇后。
果然片刻后楼下便响起诸臣的行礼声,皇后抿了口茶,“呵”的一声,“又是越国。”她不关心政事,不过走了过场,转身便去了后头的寝殿。
方眠心下瞬间就有了计较,突然明白隋戬在楼下议事是为的什么。那事方眠也在来时的路上听说过,是越国亡国之日逃出降军军营的五千死士如今重新纠结成军,在陈越边境上寸土不让,要挟两城百姓,要换陈国皇帝的一句“准许越国太子回国”,倘若太子回国,死士军即刻解散,危机化解于无形。
皇后既然来了,霍连江便遣人来带方眠回太医院,方眠理好衣襟,跟那宦官走下楼去,绕出凌霄殿门。
她是医女装束,垂着头,毫不显眼,侍卫们全当没看见,任由她穿过门廊。方眠脚下却是一绊,几乎摔倒,“哎”的一声,陈煜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有一瞬气息相引,方眠极快地轻声说:“转告方驭二字,‘不答’。”
方驭会出席朝会,隋戬一定会问方驭如何处置此事,他今天刚得了风,正在忧愁该当如何,眼前这人却要方驭“不答”。
陈煜方一愣,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方眠已经站了起来,重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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