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胸踹开,欺身上前,并不碰方眠,却从弘秀身上摸出纸笔,想也不想,按在营帐侧面奋笔疾书,口中道:“宫里用的方子,每次有异时都是用这个。大约有些药材不好找,尽管拿朕的手信下山去取——”
“陛下。”
弘秀说话的语调总透着温凉,他继续说道:“那假孕之法极伤身,她既下了决心,等的就是今日。”
隋戬写错了一笔,涂了重写,力透纸背,恨不得这木杆子秃笔是一柄长刀,“越国人对你有恩是吧?你但凡对她还有一丝感念,就不该送她去死!”
细雨又飘了下来。营地上的人呼喊着护卫篝火,弘秀带笑道:“尘世人人皆苦,各人有各人的解脱。陛下但凡想要成全她一分,早知今日苦楚,从当年就不该留她在人世。她在人间污脏沉浮这些年,陛下还看不清么?”弘秀望了望天,“陛下其实不过是自私罢了。”
隋戬嗤了一声,“厥词。”
“非也。”弘秀将毒发昏迷的人重搂紧了些,她在青年温暖的胸膛里微微蜷缩着,他像是想捂住她的耳朵,终究不曾,“陛下,当年越国王族人尽数北逃,独独她在城南中箭,个中缘由,恐怕没人比陛下更清楚罢?”
墨笔猛地顿住了,隋戬盯住了那一点,目眦尽裂一般,“闭嘴。”
弘秀摇了摇头,“这毒凶险,她活到今日,吊着一口气的不过是家国之思——可越王为了活命,将她舍给了卫国。陛下瞒得了三年,难道还要瞒一世么?”
“你敢。”
弘秀轻摇了摇头,“可惜殿下聪慧过人。”
隋戬不再开口,仍将那方子递给弘秀。弘秀接了,转身便走。死士们已看出隋戬今日神情有异,不敢懈怠,簇拥着将人重又带到帐中。隋戬慢慢脱靴躺下,睁眼定定听雨。雨砰砰撞着油布,无师自通也弹出了宫商,他竟再也听不下去,紧紧闭上了眼。
海茫茫春秋一掌握
海茫茫春秋一掌握
隋戬不记得那是春是秋,只记得极目茫茫,尽是人海。
他平生第二次踏上越国的土地,几年预想中的欣喜却全然成了焦躁。王族全低垂着头颅,他估量着那个小姑娘如今该有多高的身量,又猜着她在这样的日子会穿什么样的衣裳,一个个找过去。
绷紧弓弦的沉默铺展开来。队列之末的女人蓦地哭出了声,有人叫她噤声,隋戬大步走过去,只听她抽噎道:“凤栖……凤栖?陛下将她送到城南去了……”
城南是卫军大营。凤栖公主是七国出了名的美貌,而卫军将领色名远播,越王用心如何,路人皆知。隋戬记得自己只愣怔了一瞬,随即拍马追了出去。
城南已是焦土,残肢四散堆叠,见惯战场的马都不肯走,隋戬丢开缰绳下马步行。卫军已退了,退兵前一把火烧了战俘营,残兵冲出来不少,眼下陈军将人集合到一处,全跪着等隋戬示下。隋戬其实找都不知该如何找,低声叫了两遍她的名字,又怕她反而更要躲,只好咬牙一个个看下去。翻来覆去将数百人翻到傍晚,那些伤兵妇孺只当他在此猎艳,全低着头。
此地多是死人腐肉,气味酸腐难闻,他心下烦躁,撤兵回宫。只听身后一声轻微的衣料窸窣,原本极平常,他不知为何回过头去。
——一个伤兵见他回头,立即慌了神,可身后遮挡的少女已露了出来,死气沉沉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那一霎周遭几乎万籁俱寂。隋戬慢慢走回去,少女颈上泥沙裹杂,只露出指甲盖大的一块嫩白皮肉,肩背上尽是血色,湿淋淋地沿着袖口滴下去。士兵被陈军拉开,她失了倚傍,软软向前倒去。
隋戬没有扶她,低头盯着她背后的箭孔。霍晨江忙赶上来叫人围挡,他抽出匕首蹲身划开那片衣衫,擦去瘦伶伶脊背上的血迹。
触目尽是血红的花枝痕迹,如刀刻般楔进皮肉。她轻轻动了一下眼皮,微微睁开了一线,似乎什么都看不清,疲倦茫然地闭上了眼。
陈国皇帝的凶名是自那之后真正传开的,但隋戬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用一把硬弓缢死了越王。从抱她上了马车开始,他的记忆就近乎空白,直到她在凌霄殿里睁着眼睛,叫不出声也挣扎不动,静静看着他夺去自己的初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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