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去自行车郊游,暮春三月的傍晚,空气里弥漫着某种不知名的花香,似乎还有雨后青草的味道,因为她侧过头,就可以看见路边泥土里萌发的绿芽。
那样小小的一点,鲜嫩鲜嫩的颜色,显得生机勃勃。
他们回去的时候刻意选了一条偏僻的路,所以一路上并没遇见多少学生,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长长的水泥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很安静地伏着顾宸的背后,一路上,鼻端仿佛一直拂过他的气息,清新而有朝气,而她只是盯着他脑后短短的碎发,兀自发着呆。
在那一刻,她有一瞬间,多么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和她,就这样天长地久地走下去。
果然,年少轻狂的好日子,一懂事就结束。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唐毅飞隔了许久,小心翼翼的开口,“呃……那个杨柳,她和顾宸是一个学校的,是银行的千金,她父亲刚好是顾宸的老师,所以他们……他们熟悉一点。”
随即又皱着眉,觉得这么说不妥当,挠挠头说,“其实就是个小姑娘而已啦,何况她一直缠着顾宸,你不用因为她而恼。”
陶自然似乎很不屑的笑了一下,“我站在什么立场恼?”隔了一会又正色道,声音清清洌洌的,
“他们什么关系,本来我还有疑问,但现在我知道了。”
“你唐毅飞,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你几时用这么严肃的样子坐在我面前一副深沉的姿态宽慰我了?你没有用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跟我说陶自然她就是个半大小姑娘你恼个毛啊,你问问你自己,她就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么?”
唐毅飞说不出话来。
陶自然却在想,她和顾宸故事的发展还真是越来越像电视剧了,本来就上演着别后重逢的老把戏,那么现在是冒出来一个重要人物了么?真是它x的巧合到不行。
果然,这世间的巧合像大便一样多,她真的就踩到了其中一个。
可是,人生不是电视剧,你没有脚本没有编剧,怎么就确定,你就是那个女主?而不是别人故事里的酱油?
你演的是自己的幻想?还是别人的剧本?
可生活不是电视剧,生活比电视剧更痛苦。
所有的世情告诉你,千万不能有所希冀,因为这世间从来不是你想要的模样。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旧人不适合见面,而适合一个人的时候追忆。
有些片段的确是难忘的,此生难以再现,此生难以复制,如果再想回到从前,怕自己都会觉得矫情。
流年幻影,韶光不再。一起走过的日子,如同海藻,那么绵延,却只在海深处,暗光里漂浮。
有些蜃景,只适合逆光,迷蒙中唯美。
有些人,只适合回忆,在你寻找的景致里一掠而过,没了踪迹。
我一直小心翼翼,怕丢了自己也丢了曾经。
我曾经以为,若非一遇,我早就向世界妥协了。可如今看来是经此一遇,只是让这妥协变得更痛苦罢了。
以唐毅飞二十年的认知,从来都觉得顾宸一定会和陶自然在一起,就像天经地义的一样。曾经他说过,如果他们不在一起,就太没有天理了。
可自从去了英国,见过杨柳,唐毅飞却生生涌上一种害怕的感觉,她见过杨柳对顾宸强烈甚至可怕的占有欲,女人的爱是伟大的,但也是可怕的,他从心底希望顾宸能和陶自然在一起,就像未曾有什么变化一样。
可杨柳,是他们必须过了的一关。
陶自然,我祝福你。
陶自然不动声色,倾斜了视线去看坐在左侧的人,唐毅飞专注的开着车,没有再说话。前方是滚滚车阵,所有的车灯汇聚着一片流动的海洋,照亮这本该漆黑的夜晚。
陶自然开口说,“在路口放我下去。”
唐毅飞看了她一眼,车速却丝毫未减。
她只好又解释:“我要去超市买东西,路口下车就行了。”陶自然已经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这逼仄的空间了。
唐毅飞听话的放了她下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陶自然费力的扯出一抹笑,“没事,我买完东西就回家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恋旧,也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夜深如墨,长街灯火依旧。夜空雾绕,远近灯火,可哪一盏是为你而留的?
顾宸,我们会不会也有一天理直气壮的输给了时间?
岁月你别催,该来的我不推。该还的还,该给的我给。
岁月你别催,走远的我不追。我不过是,想寻找原委。
今夜,你是舞曲,世界是错误,你是旋转,我是迷失。
长夜漫漫,谁人执意待君归。
第十章
杨柳第一次见到顾宸,是在她人生中颇为混乱的时期。
那时候她刚从意大利回到英国准备念大学,每次都是这样,一个地方玩腻了就换下一个,但不论在哪,都是房车豪宅大花园。
时间久了,有时候早上起床的时候还真是恍惚,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醒来转头看看都是豪华到几乎相似的天花板,每次要很用力的回想才知道她今天是在哪里。
所以回到英国她开始试着堕落,嗑药、酗酒、脱衣舞、性,这些事情充斥了她的生活,并且一路结交了不少“同道中人”。
只是后来当他们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的时候,他们开始试着绑架她。
天色已晚,暮霭沉沉。酒吧后巷,顾宸刚好经过。
他嘴里一直淡定的抽着烟,冷冷的看着这群人。酒吧里每天都在上演这些事情,没必要多管闲事。
直到他听到一个姑娘撕心裂肺的声音,“帮帮我!”
她说的是中文。
顾宸吐了烟,走了回去。
杨柳被这拳来脚去的混乱场面吓的头直发晕,苍白着脸捂着被撕坏的衣服,一路看着过来救她的那个人眼珠里杀气凌厉。
但他的姿态却极其从容,不过手下力道显然很重,不时听到有骨节的清脆“咔咔”声不断响起。
直到后来,躺下的满地都是痛苦呻吟的人,顾宸却双手插在口袋里,黑发黑眸中有着说不出的淡定。
杨柳在那一刻爱上了这个人。
顾宸向她走来,杨柳倔强的靠着墙站着,眼睛睁的极大。
顾宸牢牢盯着她,“你是中国人?”
杨柳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英国人。”
顾宸冷冷开口,薄薄的唇抿的极紧,“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了。”
杨柳不死心的追问,“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会重金谢你的!”
顾宸转过头,嘲弄的笑笑,“dn’t bte”
他的嗓音很轻,很迷人,却也很伤人。
那件事以后,杨柳老老实实的回到了家中,不只是因为她准备远离那段日子的颓废生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虽然那天顾宸说完话就走了,但杨柳注意到了他衣服上别着的校徽。
那是她爸爸任名誉教授的学校。
杨柳是个独生女,父母年龄虽大一些,但借助了现代医学手段成功的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从出生起就万千宠爱。
她杨柳想要的东西,还没有要不到的。
后来她成功的让顾宸成为了自己父亲的学生,自己也成为了顾宸的学妹。
不过顾宸对她冷冷的调子却依旧没有改变,这么多年来,换任何一个女生都不会坚持的住。可她杨柳,岂是等闲之辈?
顾宸,我在你身上下了这么多年的心思,我不会允许自己看到失败的结果。
我从来没有失败过,这次也不会例外。
而那个陶自然?
你喜欢她?
哼,杨柳狠狠的冷笑,目光冰冷,无所谓,这么多年了,我早都不要你的心了,现在我要你的人。
顾宸,只有你,才配得上我。
陶自然回到家里,进门发现没人在家,翻翻包里掏出手机,开始给陶意发短信:晚上过来陪我住。
陶意是陶自然在一次旅游中认识的,坐在飞机上无意中聊了两句,才发现两个人不但来自同一个城市,居然连姓都相同,而最最关键的是,简直一见如故。
陶自然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姐妹,偏偏家里几个叔伯姨舅生的全是男孩儿,她便成了家中唯一一颗明珠,虽然从小被宠到天上去,可还是不免觉得寂寞。于是,赶在飞机着陆之前,她便喜滋滋地认下了这个干妹妹。
没过多一会,门铃就响了,从猫眼里就看见陶意斜倚在门框边上,陶自然立刻将门拉开,这个打扮时尚的少女风一般冲进来,一边换鞋一边大声问,“有吃的吗有吃的吗?我饿死了。”
“我今晚没在家里吃饭。”陶自然将双手拢在胸前,看着对方熟门熟路地去开冰箱。
陶意正念高中二年级,离陶自然家住的不远,陶自然的父母又经常出差不在家,所以每次陶自然自己在家无聊的时候,就会把她叫来陪睡,所以陶意自然对这个家熟悉的不得了。
“今天晚上真凑巧,我老爸老妈也不在,那么个大房子就我自个,感觉怪怪的。”十八岁的美少女陶意捧着酸奶一脸谄媚的凑过来,“姐,咱俩真是心有灵犀。”
陶意去微波炉那做了点爆米花,喜滋滋的捧过来坐在沙发上,又翻了部片子看。
陶自然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影片,《荒野生存》,她之前看过,可印象也没那么深刻,最开始心不在焉,兀自走着神,到后来也慢慢的看进去了。
电影里面的主人公家境优渥,是亚特兰大私立名校艾莫里的优等生,前程似锦。但是,他从学校毕业后,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把存款捐给慈善机构,去阿拉斯加寻找自我。在家人的劝阻声中,他踏上了回归自然的漫漫长路,成为名副其实的流浪者。
直到影片的最后,才听说seta确有其人,他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结果死在了“神奇巴士”。
看完之后,陶自然注意到陶意一副显然游离的眼神,“在想什么?”她问。
陶意回了神,咬着手指头,感叹道,“真他妈帅啊,潇洒啊。”
陶自然点点头,“是啊,不过只有在青春的那几年,我们才充满勇气出逃,不是么?”
今晚月光皎洁的不像话,习习凉风吹过。大半夜里睡不着,陶意挤上陶自然的床,躁动得象一条青春期发作的毛毛虫。
床是前段时间新换的,一米八的宽度,床垫软硬适中,还添加了薰衣草在里面,据说十分有助睡眠。
陶自然晚上又喝了些红酒,可此时此刻闭着眼睛半天都没办法入睡,愣愣的出着神。
陶意似乎也毫无困意,用手肘捅捅她:“姐,睡了没有?”
“嗯。”她简单地低低应了一声。
或许是听见她声音清醒,陶意索性翻过身,两个人面对着面,“下周末有没有空?我介绍我的男朋友给你认识。”
陶自然说,“我如果没记错,一个月前我就在你的生日派对上见过他了。”
陶意不在乎地摆摆手否定,“早不是那一个了,那个已经分了。”
“……”
陶自然沉默了一下,其实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因为这个小妹一向爱玩又胡闹,于是揶揄她,“你的效率可真快,你爸妈知道吗?”
陶意的眼神瞬间一亮,“还没来得及说呢,我们上个月才认识,然后前几天才正式在一起呢,这次感觉很刻骨铭心啊!!”
呵呵。其实,倘若真是刻骨铭心,又怎会轻易说出来与人听?
好吧,虽然相差了没几岁,但陶自然觉得自己和陶意之间还是存在着一定宽度的代沟的。恩,而且很宽。
陶自然静静地听着陶意的心事,她之前的男朋友不关心她,每次都不知道体谅她,不理解她的兴趣等等等等的抱怨和烦恼。
年轻的我们心脏都是比较小的。一点苦难放进去,都显得大。长大了的人,心脏就变大了。即使更大的悲伤装进去,也照样可以冷漠的离开,平静的遗忘。所以忍耐吧。有天我们的心脏会长得比悲伤还大。
“姐?你相信一见钟情么?”陶意笑眯眯的问。
“一见钟情?”
“是啊——”陶意的眼神亮晶晶的,拖长了声音,“就是你见这个人第一面,就觉得会和他有故事。”
陶自然无谓的笑笑,“我早都不是小女孩了,可能早过了那个年纪了吧,哪里有什么一见钟情,还什么宿命的故事。”
陶意嗤笑她,“哎呦姐,你这才多大,怎么一副看破红尘的口吻。”
陶自然轻轻开口,眼神里看不出情绪,语气却有些悲凉,
“其实这个问题啊,很久之前有个男孩问过我,他问我你相信一见钟情么,我说相信,他说,真幼稚。”
“我以前啊,也信这些,一见钟情天长地久非你不可,还有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其实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没有改变,不过我的确也没有写出自己的童话就是了。白雪公主和王子最后的生活,因为一个美好的句号,停止了想象。”
“而没有想下去的人,是聪明的。”
陶意静静地听了好久,她知道陶自然有些慢热,很多时候虽然淡淡的样子,却从来都是真心对人好的。
她从来没有从陶自然口中听到她说过任何有关于感情的话题,以前尝试着问过,都被她岔开了。她自己从来都很好奇,这么漂亮优秀的姐姐,会喜欢在怎样的人。
陶意轻轻开口询问,“你刚刚说的那个男孩,是你曾经的男朋友么?”
陶自然笑了,“呵呵,你也说的嘛,曾经啊。对,是曾经。”
陶意不禁又问,“姐,你看看,你每次都守口如瓶,那你究竟会把你心里的秘密说给谁听哇?”
陶自然一怔,似乎真的偏过头仔细想了想,
“可能,我愿意分享秘密的人,本身就是我心底的秘密吧。”
陶意小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笑的跟朵花儿似的了,摩拳擦掌,
“姐!你放心,你以后如果有心事,我随时准备当你的‘知心妹妹’,我经历很丰富哦!”
“噗……”陶自然笑得开心,“好的。来,睡觉吧。”
陶自然心里想,友情和亲情一样实际可知。
而爱情却像鬼一样。每一个人,见与不见,都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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